1
渭北高原地薄,干旱,大多数一年只能种一料农作物,春种秋收。要吃饱,也要穿暖,有点闲地和时间,棉花还是要种的。
粮食产量低,广种薄收,所以好地平地都要种粮食,棉花一般都会种在边角地畔,或者沟壑的(土佥)(音:jian)地。除非是谁家准备腊月给娃娶妻了,必须豁出2亩好地种一料棉花,收了弹好了给女方家送去,女方装成几个绸子、缎子面的棉被子,结婚的时候给娃陪过来。棉花是农村人婚事里一定说好的,被面子几个,棉花几斤,有规矩的。
平常年月的棉花就是小块地年年攒,收获的季节,如果有人顺路见到遗失在地上的棉花疙瘩会赶紧拾了,路过谁家的棉花地,看到开得雪白的棉絮,也会上去急急慌慌撩上几把,揣在口袋里鼓鼓囊囊地回家。
棉花春天下种,夏天长势旺盛的时候,隔几天的大中午,要冒着烈日去地里一个一个掰掉棉花树上长出来斜芽,掐掉顶上的芽,不让长得旺长,让营养都到主杆上去,这样,棉花开的花就不会凋落,到时候棉花疙瘩会很饱满。
白露前后,棉花疙瘩就开始吐絮了,每天后晌可以腾出一会儿工夫去地里零里零星摘一笼半笼的提回家。遇到下雨,常常会为没有及时拾回来的棉絮担心,秋雨一多,棉絮就变黄,甚至腐烂。
棉花晒在芦苇编的帘子上最好,上下通气,晒在土地上棉花不白了,晒塑料纸也是不行的,太阳一晒,上面干了,下面还是湿的。
一天摘一点,一个季节下来,一片地里可以收获三四蛇皮袋子籽棉。隐隐约约记得过两次人工弹棉花,很大的弓,弹棉花的男子满头棉纤,眼睫毛上也沾满了棉花绒,他站在没有住人的炕边,不断地拨弓上的绳子,在飞起来的花絮上弹,“嘣,嘣,嘣”地发出声响,满屋子尘雾,半天后,女主人就会卷一块弹好的棉花,用袱子包起来。
2
高粱也叫桃黍。
桃黍分两种,一种是直杆朝上长,穗大而圆,收获后可以碾成米,可以卖给酒厂酿酒。另一种是穗子长得跟稻谷一样下坠的,用来做笤帚。
做笤帚的桃黍有的品种是甜的,虽然比甘蔗细,但是如果被村里人发现,很少有能活到收获的,甚至旁边的一片苦桃黍也会被踩倒折断尝了,宁可错尝,绝不漏网。
卖给酒厂的那种桃黍成熟被削掉穗后,中间有一段包在叶子里一两尺长的杆儿,剥开叶子折下来后用处非常的多,晒干后是白色光滑的,能缝成圆的或者方的篦篦,干净轻便,村里人会在上面晒酵面,黄花菜,豆角干什么的。邻家的女人看到也会羡慕夸奖:“今年可纳了几个新篦篦哦。”
这样的杆儿还有一个重要的用途,就是搓捻子。
搓捻子是女人和孩子*活。
初冬,地里的活基本没有了,女人会从袱子里抓一团棉花出来,带着孩子们围坐在炕上,腿脚蹬在被窝,一人铺一块砖,掐一点棉花,摊开在砖上,把桃黍杆儿放在上面,棉花卷起来向前搓几下,抽出杆儿,一根一尺长的捻子就成了,不断地重复,一会儿就能搓一把捻子了,一二十根一把,捆起来。
搓捻子实在枯燥,有的娃故意扯多或者扯少一些棉花,搓成粗细不一样或者长短不一样的,大人会责骂几句,嫌糟蹋了棉花,不让搓了,这娃就顺势溜下炕到外面去玩了。
3
男人是家里的掌柜的,即使女人当家,在对外男人也是掌柜的。
冬天的炕上,既是休息的地方,也是生产的地方,娃娃和掌柜的挤在一边,另一边腾出一点地方来,摆上纺车。晚上的时候,孩子们睡着了,女人拿几把捻子坐到炕上开始纺花。煤油灯焰在纺车扇起的风里飘飘忽忽,女人右手摇着纺车,左手捏着捻子,在铤飞快的转动下,抽出长长的线,右手反转几圈,线就绕到了铤上面,嗡嗡嘤嘤地,一会儿就成了一个小白萝卜一样的线团了。
不瞌睡的掌柜的,一句不发,靠着炕墙,吧嗤吧嗤抽着旱烟,也许什么都不想。
除了夜晚,刮风下雪天也是纺花的日子,到很多人家都能见到昼夜纺花的。没有人去催促,过年就是纺线人一年种最后的期限。纺车很少在炕上放到过年,正月去出门,谁家的纺车还在炕上,是会被人笑话的。
小时候,一觉醒来,常常能看到母亲还在毫无睡意地纺花。
纺好得线团放在一起,一个冬季纺了一堆,有时候,看到喜人的成果,女主人还会很自豪地一五一十数一数。
然后,纺成的线团要用“工”字一样的拐子拐成一团一团。
4
阳春三月,能看到准备织布的人家把浆好的线挂在椽上晾。纺花车纺成的棉线坚韧性差,要把用麦面洗成的面水烧开,然后把缠成团一团的棉线放进去浸泡揉搓,用一个棍子拧干上面的面水后,晾在空中。
我最喜欢浆线,洗面后留下来的面筋非常的好吃,但是只有那么一点儿,一人吃不了几口。
把线穿到织布的拾上面,然后把长长的线卷起来搭到织布机上,女人们就上机织布了。唧唧复唧唧,唧唧复唧唧,手里梭里的一团线是湿的,随着女人左一下,腰牵布朝后,右一下,脚踏织布机底的横木,布就慢慢地增长,在面前卷了起来。
诗人说,劳动是最美的舞蹈,织布的动作至少比广场舞的姿势更多,更丰富。
天亮起来就上机织布,日头两杆子高了,女人用手量一量,织了不少,下机开始为一家人做饭。
在麦收前,布基本就织完了。
女主人也许会托人从集会上买几包“颜色”(染料),烧开水 ,在半人高的小瓮里泡好“颜色”, 把织好的布用擀面杖戳进去,捞出来晒干,就成了带有颜色的成品布了,青色,蓝色的居多。然后叠起来,等机会请来裁缝,给掌柜的或者娃娃们做一两件衣服,隔几年还可能缝个新被子。
据说没有“颜色”前,女人会用草把布染绿,白色粗布很少有人纳成衣服穿出去,会被人说穷的染不起布。
我查过资料,老粗布从采棉纺线到上机织布要经轧花、弹花、纺线、了机等72道工序。每道工序上的工具也是非常多,而且精巧,离开一样都难以动工。
从棉花到穿在身上,每寸粗布都浸透了一代代女人们的汗水,辛苦,欢乐和青春。
作者:石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