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感同身受,我也不会对生命如此敬重。没有生而英勇,只是选择无畏,这一战,要赢!”
2月14日凌晨3时25分,彭晴在朋友圈发了这段文字,配图里的她穿着贴有安保字样的防护服,戴着口罩、手套、护目镜,站在方舱医院内的一面国旗前。
这是彭晴21年的人生中,第一次没有回家过年。
1999年出生的彭晴,在湖北省内读大二。1月初,学校放寒假,她来武汉帮哥哥的餐厅工作,受疫情影响,滞留武汉过年。
疫情发生后,武汉多个建筑被改造为方舱医院,收治轻症患者。她成为了其中一名安保人员,也是年龄最小的女生。
为了征求家人同意,一连说服了10天。2月17日学校开学,她白天上网课,晚上值夜班。从2月13日到3月7日,在方舱医院上了18个夜班,连续17个夜晚工作到凌晨2点。
3月初,方舱医院陆续休舱,彭晴开始了14天的隔离期,回想这段奇妙旅程,从小一直有当兵梦的彭晴,觉得好像提前体验了一点这种感觉。“这是我一辈子珍贵的回忆,等多年后来回想起来,也会感谢自己当时这么勇敢。
3月10日,武昌方舱医院最后一批痊愈病人出舱。新华社图片。滞留武汉过年,为了去方舱说服家人10天
南都:为什么没有回家过年?
彭晴:去年12月31日,学校放寒假。1月6日,我来到武汉给哥哥帮忙,哥哥在武汉新开了一家餐厅,过年前缺人手。
原本打算1月23日回家过年,哥哥还准备很多年货带回去,各种鸡鸭鱼羊肉买了一千多元。但是武汉疫情一天比一天严重,尽管自己不是新冠肺炎感染者,但还是担心有风险,怕连累家人,我们决定不回家了。
还好买了年货,过年时不愁吃的。我极少出门,有时去小区门口的小卖部买点蔬菜,没有其他事情可做,只能不断刷新闻。
南都:去方舱前,你还报名过社区志愿者?
彭晴:我在1月底时看到社区招募志愿者的信息后,通过官方邮箱发了报名邮件过去,但一直没有通过申请。
南都:当时报名有和家里商量吗?
彭晴:没有,我觉得我妈肯定不让我去,所以想“先斩后奏”。不过最后没有去成,可能是觉得我年龄小吧。
南都:为什么报名了方舱的安保工作?
彭晴:我的家庭并不富裕,我小时候生活在农村,一直都很淳朴,乐于助人,在大学就经常做志愿者。当时武汉各处都缺人,我觉得自己不能袖手旁观,我平时经常锻炼,身体好,应该不会那么不幸运被感染上。
2月1日,看到朋友圈发布一条招募方舱医院安保人员的信息就非常想去。
南都:这次有告诉家人吗?
彭晴:没办法,需要方舱医院现场面试,我得出门,这样我哥就知道了,家里人也都知道。
我妈坚决不同意。从2月1日到10日,我每天都打好几个电话给我妈,说服她同意我去。我妈其实是一个很开明的人,以往有什么事情,我和她分析完利弊,她都会支持我的选择。但这次她的态度很强硬,她认为太危险了。
南都:后来怎么说服家人的?
彭晴:我就每天“*扰”我妈,当时想去的念头特别强烈,这是第一次对一个事情有这么大的执念,好几次电话都急哭了。但我妈还是说:“你不能去,我舍不得。”
我觉得这条路行不通了,就求助我的大舅,他是唯一支持我的家人,他认为对我的成长会很有帮助。最后就靠我大舅把我妈说通了,还让我哥陪着我一起去。
南都:怎么被选上当安保的?
彭晴:面试排了好长的队伍,大部分都是滞留在武汉的外地人。面试时,问了我姓名、年龄、有没有咳嗽和发烧,测了体温,之后就让我们等通知。没想到,很顺利就通过了。我成为了在方舱当安保的年龄最小的女生。
白天上网课,晚上当安保到凌晨2点
南都:安保工作具体是什么?
彭晴:面试通过之后,我们被安排工作,分为在方舱外和舱内值班两种。领队当时问,舱内还缺一个人,有没有人愿意去舱内值夜班?
方舱外主要负责协助患者入住、出院的登记,方舱内是协助警察和医护人员,负责舱内出入口值守、舱内生活物资更换、病患入院引导、病患生活帮助等。
我想为患者服务,立马举手小跑了过去,领队看见我还说,怎么是个小孩子,然后很严肃地让我好好考虑清楚。
我说,我今年已经21岁了,而且身体很好,完全没问题。2月13日就开始工作了,我被分配在A舱,大约有500多个床位,晚上8点工作到次日凌晨2点,连续上了17天夜班。
武汉客厅方舱医院医护人员查看病患。新华社图片。南都:第一次进舱工作是什么感受?
彭晴:进仓前,我提前半天就开始准备,怕在舱内想上厕所,从中午起就不敢喝水了。
到处都是酒精和消毒水的味道,进仓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挨个测量体温,我当时后背直冒冷汗,心里发虚,内心还是有点害怕的。
我按照护士的指导进行手消、换N95口罩、戴帽子、穿鞋套、穿防护服等步骤,里外几层层裹得密不透风。整套穿起来大约花了半个小时。
防护服、口罩、护目镜的密闭性让我觉得有点缺氧,有点像整个人被套进了一个大塑料袋。进去之前各种提醒我们,觉得闷的话不要扯衣服,走路不能太快,怕不小心挂到门或尖锐的东西,皮肤痒的话也不能碰面部。我在舱内待着不敢动,人都是木木的。
南都:面对这么多患者,你不害怕吗?
彭晴:入住方舱的都是轻症患者,都是一个人大包小包地过来。在方舱目睹了不计其数的患者接踵而至,当患者从我们医院送去金银潭医院的时候我很揪心,那意味着是从轻症转为重症。我看着他们的身影,觉得很落寞,也挺无辜的,好好的一个人这样被病毒折磨,也就不害怕,只想帮助他们。
“方舱当安保,好像让我提前体验了当兵梦”
南都:工作中有遇到什么困难?
彭晴:我们每天要穿尿不湿在防护服里,还是挺难受的。有一次来例假了,肚子很疼,精神也不太好。那天晚上,患者之间还因为电视要看哪个频道起了小争执,当时走路都有点困难了,但还是捂住肚子强忍着,协助警察过去劝解。医护人员看见我这样,询问了我的身体情况,给我送了一些补品和药。
南都:有什么令你感动的事情?
彭晴:2月14日是情人节,我值班的时候,有医护人员请我帮忙,让我把玫瑰花送给舱内的女性患者和医护人员。当我送完花后,也收到了一枝花,觉得很幸福呀。
2月17日,工作第5天,学校开始上网课,周一到周三,从早上8点上到下午5点半。同学们从朋友圈知道了我来方舱,都觉得非常惊讶,给我点赞、评论,羡慕我的勇气,我平时生日的点赞数都没有这么多。
上网课时,好多老师会私信我消息,问我是不是还在武汉、情况如何,嘱咐我注意身体,为我打气加油,把我感动坏了。
我每天和4位队友、1位警察一起值班,他们都是比我大10多岁的男性,来自各个行业,都是滞留在武汉的人,把我当小妹妹一样对我很照顾。帮入住患者拎行李,都不让我提重物,给患者换桶装水也不让我插手,其实我平时力气很大的。
我年龄小,害怕我受感染,领队还曾经想把我调出舱内,因为违背我来的初心,与上课时间也有冲突,被我谢绝了,很感谢他的良苦用心。
南都:经历这次事情有什么感想?
彭晴:觉得自己长大了,锻炼了自己的意志,也认识了很多不同行业的人,是人生中一次很宝贵的经验。我妈每天都会和我联系,从最开始的抗拒到担心,后来是放心和为我骄傲,认为我来这一趟是很值得的。
我从小有一直当兵梦,在方舱当安保,好像提前体验了一点点这种感觉。这是我一辈子珍贵的回忆,等多年后来回想起来,也会感谢自己当时这么勇敢。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彭晴为化名)
采写:南都记者张雅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