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记得这样一个画面:
夕阳余晖映照着远处往复的潮水。滩涂浅滩上,红树林护卫着一方水土。无数白鹭鸟在红树林上盘旋、栖息,悠闲自在。许多孩子还在滩涂上玩耍,夕照剪着他们的身影,留下俏皮的印记。忽有一个孩子猛的往脚下的泥洞狠狠一踩,一只濑尿虾随着一股水流从不远处一个泥洞里呈一条抛物线完美射出。孩子欣喜无比,将性情暴烈的虾姑捡起往背后的篓子一扔,帅气转身回家。
多少年了,我一直记得我能看见的滩涂上发生的所有细节。那会的我,生在南海之滨,踏浪听涛成长,整日里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追鱼逐虾,给物质匮乏的岁月制造一些舌尖上的惊喜,比如,濑尿虾就是我们经常追逐却不容易捕获的美味。
那会的我们,只需要家长将捕获的濑尿虾往蒸锅里一扔,数分钟之后,一顿美味就有了,无需油无需盐,只需要用唇齿用心去慢慢体味那美味到骨子里的滋味。那是大自然的馈赠,所以我们用最神圣最简单的法子答谢造物主的恩赐。
当岁月流逝,当环境污染成为不能回避的事实,当人类对自然界过度贪婪捕捞,当红树林和白鹭鸟的相依相偎黯然退场,当滩涂变得悄寂无声,昔日濑尿虾的故事不再属于今日和未来。应该庆幸的是,聪明的人类对于美味的无止境追求,使得濑尿虾饲养成了规模,人类舌尖上的传奇得以延续。
或者很多人真的还不知道,濑尿虾又叫虾姑,还叫皮皮虾,甚至还叫撒尿虾、拉屎虾,长相凶猛,名字恶俗,且一身硬壳,让初次尝试濑尿虾的人无从下手。其实,濑尿虾是沿海百姓最寻常也是最喜欢的菜肴之一,它的味道极其鲜美,每年的四到六月份,是吃食濑尿虾的最佳季节,这数个月,濑尿虾的肉质饱满,鲜美诱人,价格还算低廉。更重要的是,濑尿虾可以通络止痛,养血固精,甚至还可以补肾壮阳,价值极高,绝对是不可错过的一道佳肴。如果想自己动手,不妨从菜市场买回一到两斤鲜活的濑尿虾,和白灼沙虾差不过的做法,热锅煮开水,加入姜葱和料酒,濑尿虾下锅,数分钟时间,一道原汁原味的美味濑尿虾就成了。
当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粤人对于濑尿虾的味蕾追求已经不再局限于仅仅是白灼而已,清焖、椒盐、香辣、干煸,甚至是茂名的酒炒濑尿虾,都可以,追求的不过就是极致的美味。
但在我脑海里,在我的舌尖上,我最眷恋的,依然是昔日最熟悉的味道,白灼野生濑尿虾的味道,虽然岁月不能往复,但追忆却不受限制,未来或者也能期许,如果在将来的某一天,当红树林又日渐茂密,当白鹭鸟依旧悠闲,当滩涂还能见到孩子快乐的身影,或者,那才是濑尿虾留给我的最真切最值得期待的味道。
粤人对螃蟹的喜好,众所周知。若问谁是吃螃蟹的第一人,粤人应该最有可能。在粤地,螃蟹的烹调方法多种多样,但清蒸螃蟹是最深入人心的。
国人吃食螃蟹的历史悠久。《周礼·天官·疱人》便有记载。在汗牛充栋的文献记载中,上至帝王将相,下至贩夫走卒,莫不对螃蟹情有独钟。粤人自然也不例外。粤人吃螃蟹,与《红楼梦》中描绘的“吃螃蟹,赋菊花诗”这等魏晋以来形成的闲情逸趣为特征的文化享受现象似乎没有多大关系,粤人吃螃蟹,纯属是对食物纯味的敬重和追求。所以,粤人吃螃蟹,一是喜欢“独沽一味”,二是讲究“适时而食”。
在粤地,螃蟹的烹饪方法多种多样,如清蒸螃蟹、姜葱炒螃蟹、盐焗蟹、螃蟹粉丝煲,但清蒸螃蟹是粤地最流行的吃法。原因很简单,只有清蒸,才能最大限度地保留螃蟹的原味,才能在清中见美,淡中求真。粤人在吃清蒸螃蟹时,有两个嗜好,一是喜欢单一的“螃蟹宴”,以免螃蟹的鲜美被其他食物所干扰,以致许多粤人甚至连蘸料都不需要;二是喜欢在吃螃蟹的时候喜欢独自一人品尝,哪怕是友人聚齐了一起吃螃蟹,在螃蟹上手的那一刻,也会不自觉地安静下来,以便能更专注地感受蟹肉的清甜鲜美,这或者就是的“独沽一味”的“独”字的真意吧?粤人吃螃蟹时,也根本不需要所谓的蟹八件或者蟹六件,双手和唇齿,是吃螃蟹最好的工具。这会,千万不要笑话粤人不懂得吃螃蟹,恰恰相反,正是粤人崇尚自然平实求真的性格,才有这洒脱通透的行为举动。
粤人吃螃蟹不仅吃得奔放自然,而且深得“适时而食”的真谛。俗话说“秋风起,蟹脚痒;菊花开,闻蟹来”,故而有美食家说“秋天以吃螃蟹为最隆重之事”。不过,秋天的螃蟹固然是最细嫩鲜美的,但在粤地,几乎四季皆能享受天赐的美味。一月份可以吃重壳蟹,这时的螃蟹身上有硬、软双层外壳,肉体丰实,肉厚膏黄,肉质鲜嫩,营养价值极高,是螃蟹中的珍品;到了三月份,最年轻的青蟹即奄仔肉质纯良清爽,美味至极,就如张小娴所说:“吃蟹多年……竟然发现奄仔蟹才是最好吃的蟹!”再后来,黑奄仔更甜美,五六月份,青蟹成熟了,这又是粤人可以大快朵颐的时候了。待到秋风起,粤人的餐桌上自然又是另一番景象……似这等“适时而食”的饮食理念,既顺应了时节又满足了骨子里对美味的追求。我想,这灵活变通的饮食理念,是不是粤人骨子里平实创新性格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