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乡遇故人,自然免不了要小酌几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谈起故乡的特色菜,除了蟠龙菜之外,居然都提到了腊肉粑粑。
钟祥人喜食腊肉,乡里人尤甚。猪是自家喂养的,不用添加剂,甚至不用袋装饲料。平时只喂水葫芦红薯蔓或是收园的南瓜白菜,进入冬月间,开始催肥,饲料也都是炒大麦煮萝卜之类。*猪佬也都是乡里乡亲,工钱不过十块八块——如果主妇厨艺好,工钱也可以免了,管饭就行。所以,在我们乡里,除了赤贫之家外,几乎家家都*年猪。一头二三百斤的猪,开膛褪毛、掏出下水、砍下猪头蹄髈之后,怎么也有一百多斤吧,留出做蟠龙菜、粉蒸肉和香肠所需的肉,剩下的全都腌成腊肉。
其他地方制作腊肉,一般先腌上三两天,再用松针柏枝烘烤,或者挂在通风处风干。钟祥人腌腊肉没这么复杂:将猪肉摊在竹帘上,晾上五六天,水分稍干之后,切块,抹上大把大把的粗盐、花椒,码进在坛子里,一块摞一块,压实。然后封紧坛口,过些日子就可以吃了。
腌腊肉是女人的事,男人是不插手的——乡里有一句俗语:“男做女工,一辈子受穷”——而女人也大都很乐意做这事,手上掂着肉抹着盐,心里也不闲着:在城里工作的弟弟喜欢吃萝卜烧腊蹄髈,这两个后蹄髈就送给他……前蹄髈得留着,插秧割麦子消耗体力,又要请人帮忙,到时候炖点藕,也算是一道主菜……这块座头肉,膘足有三指厚了,怎么也有上十斤吧,送给他孩子姨奶奶吧,她一个人过日子,也不知造的哪门子业……女人撩起围裙,擦擦眼角,朝门外望望,叹口长气,继续抹盐码肉,继续在心里打着小算盘。
日子可不就该这么算计着过么?如果两坛腊肉吃不到麦子黄,主妇少不了要听些埋怨的:你看人家张婶李婶,谁家的腊肉不是从年头吃到年尾?这过日子啊,得学会细水长流!
确实得细水长流。很多人家,比如我家,不过完正月,腊肉坛是不打开的。惊蛰过后,年前准备的鸡鸭鱼肉消耗完了,田里的活也渐渐多了起来,腊肉才开始出现在饭桌之上:腊肉炒蒜薹、腊肉熘白菜、腊肉炒辣椒、腊肉烧萝卜、腊肉炒千张……等等等等,几乎什么菜都有几片腊肉,一则省油,二则出味——即便是难以下咽的腊菜,只要用几片腊肉一炒,立刻就变得香喷喷的了。如果用腊瘦肉丁干煸腊菜,再撒上几根干尖椒,就更下饭了。我读高中时,经常带这道菜到学校。用罐头瓶装,压得很实。一瓶差不多可以吃一个星期,且不厌。
但这毕竟不如大快朵颐过瘾。饭桌上寡淡久了,或者是来稀客了,母亲也会奢侈一把,端上一大盘腊肉粑粑。腊肉粑粑的做法也简单:选一块五花肉,切片,用温水泡一个时辰,“拔”出盐分,然后挂上面浆,入锅用文火煎至两面金黄,还得继续煎,同时用锅铲轻轻挤压,尽量使肥肉中的油渗出来,约莫十分钟左右,即可起锅。翘着嘴唇咬一口,一个字:香!
到底如何“香”呢?我形容不出来,据一位医生朋友讲,他在广州工作时,在公寓里煎腊肉粑粑,左邻右舍楼上楼下的同事居然都闻香而至,起初大家只是感到好奇,夹一块尝尝,没想到吃了第一块,想吃第二块;吃了第二块,忍不住吃第三块……
但好吃也不能多吃。腊肉中含有大量亚硝酸盐,过量食用不利于健康。我吃腊肉粑粑的原则是,每周不超过一次,每次不超过五块,而且吃过之后,马上喝浓茶,熟普或黑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