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tyzz1996
天有际,思无涯。
投稿邮箱:tianyazazhi@126.com
点击封面,购买本期杂志
新疆味道
王族
莲花白
像洋葱被新疆人叫“皮芽子”一样,卷心菜到新疆后亦被改名,美其名曰“莲花白”。
卷心菜从地中海沿岸来到中国,名字也一路变化不少,如洋白菜、包菜、包心菜、圆白菜、疙瘩白、包包菜等,但都没有莲花白一名洋气。不知情的外地人以为莲花白是莲藕,听新疆人解释后才恍然大悟。
其实莲花白并非是新疆人独创,细究起来是有出处的,如金人元好问在《拾瓦砾》一诗中写有“倪家莲花白,每酿必见遗”。元朝的李治在《鹧鸪天·中秋同遗山饮文仲家莲花白》一词中写有“情知天上莲花白,压尽人间竹叶青”。鲁迅在《端午节》中说“莲花白竟赊来了,他喝了两盃,青白色的脸上泛了红”。
如此一个好名字,为何普遍被人遗忘,唯独到了遥远的新疆才被重视,此中间究竟有何原因?新疆的气温和土壤条件适合种植莲花白,所以南北疆最多的蔬菜是莲花白,无论高档酒店还是家庭餐桌,都经常有莲花白出现。
我当兵到新疆的第一天,经炊事班长介绍,便知不能再用老家习惯将其称为“包包菜”,第二天在炊事班帮忙做饭时,默念数遍“莲花白”,从此便改了口。
那炊事班长是甘肃武威人,其时已当兵五年,却无望转志愿兵(类似于现在的专业士官),只等年底复员回老家。我没见他正儿八经地穿过军装,不仅如此,他还不刮胡子,尤其是脸上的一颗痣上长出一根细长的胡子,他却任其兀自长着,风一吹还左右飘忽。部队鲜有他那样着装的兵,但他却毫无顾忌。后来我才知道连长和指导员之所以让他三分,是怕惹得他不高兴,全连近百人就得饿肚子。
正是如此一位老兵,做饭手艺却堪称一绝,仅莲花白便可做出十余种,如炝炒、清炒、凉拌、醋熘、素炒、糖醋、肉炒、爆炒、水煮等,全连人最喜欢吃他做的手撕炝莲花白,据说自他当炊事班长后,便强调莲花白不挨刀,不论怎样做均要手撕,那样才不会破坏莲花白的自然味道。
我曾亲眼目睹过他做莲花白的风釆,他指挥战士操作,从头到尾只有两个字——“放”和“起”。放,就是莲花白入锅;起,则是炒到合适时候出锅,一分一秒也耽误不得,否则便不好吃。
这位衣着不整的老兵,进了厨房便恍若换了一人,一次一位战士将莲花白称为莲白,他训斥那战士一顿,且硬生生让其大声练习莲花白十遍才罢休。
我也曾挨过他训斥,一日早上轮到我帮厨,他让我取鸡蛋准备做鸡蛋汤,我心想全连近百人要喝鸡蛋汤,便准备了二十个鸡蛋。不料他看见我端了一盆鸡蛋,严厉批评我是让全连人吃鸡蛋,而非喝鸡蛋汤。他亲自动手,仅将两个鸡蛋打入碗中,用筷子一番搅动后,将筷子按在碗沿,便有鸡蛋汁自碗沿和筷子之间的细缝淈出,呈细线状落入锅中。他轻移手中的碗,那蛋汁便龙飞凤舞般飘飞,他那颗痣上的长胡子也随之跳跃。那一锅鸡蛋汤做好后,丝毫不见寡淡之感,感觉一锅满满的都是蛋花。
到了大雪纷飞的年底,他便准备复员离开部队,我已与他私交笃深,经常找他聊天,他将藏在内心好几年的一件事讲给了我。一次他在早上熬稀粥,因锅太大便爬上灶台去搅锅中的大米,不料身子一晃,一只鞋子甩进了锅中,他见四下无人便迅速捞出了鞋子。他本想重新熬一锅稀粥,无奈时间已不容许,于是他咬咬牙闭口不提,开饭后唯他没有喝一口稀粥。我笑他耍了全连人,他说那样的事多有发生,有一个部队的女兵还掉进过锅里呢!
他复员走后,我才知道我们之所以多吃莲花白,是因为在叶城有一个部队农场,其莲花白产量在南疆首屈一指。不久我们便在农场劳动了一周,拔完了二百余亩莲花白地里的草,使得入冬后各连队都供足了莲花白。但因为老班长带着他的手艺已一起离开,从此我们再也吃不到可口的莲花白,以至于大家都埋怨莲花白并非是什么好东西,应该换别的菜改善伙食。
几年后我调入驻疏勒县的南疆军区,在机关食堂每吃到莲花白,都觉得不如那老班长做得好,亦更加怀念他。一天在喀什大街上意外碰到了他,原来他复员后留在了喀什一家餐馆,已做到行政主管的位置。
他邀我去那家餐馆吃饭,并亲自为我做了一盘手撕莲花白,我一尝还是几年前的味道。他虽已离开部队数年,却知道大家已不再喜欢吃莲花白,说着发出一声叹息。
我们边吃边聊,遂知道这家餐馆的莲花白深受欢迎,时有回头客进门便点一盘手撕莲花白。说到这些他很高兴,我突然发现他那颗痣上已没有了胡子。
冬虫夏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