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饭,是上海人的早餐标配。上海泡饭往往有其精致的搭档小菜。诸如精心制作的萝卜头、白糖乳瓜、糖醋蒜头、玫瑰腐乳,即使是用油条过泡饭,也会切片蘸上鲜美的酱油。而咸蛋、干煎暴腌带鱼、海味黄泥螺、蟹糊等,更是吃泡饭的高级配菜。
如今生活条件好了,到了想吃啥有啥的好时光。但我依然喜欢吃简约清爽、干脆利落的“泡饭”,因为这是上海的味道、江南的味道,更是乡愁的思念。
上世纪70年代,我高中毕业后,插队到青浦白鹤的吴淞江畔西竹园村。不仅条件差,还要滚一身泥巴,料理饮食起居。特别是“三夏”“三秋”及“双抢”大忙时节,一天劳动下来,最吃力的要数做饭糊口。后来,我寻找到一条捷径,清早便把一天的饭菜烧好,可稍微轻松些。
那时的夏秋季节,我用最便宜的籼米煮饭,籼米粒长且有油性,熟透后软韧有劲而不黏,不像口感虽好但却绵软的粳米,米饭凉了就黏成一团。每次我农田劳作收工后,就到村饲养场用热水瓶,灌上两瓶滚烫的大麦茶水,急急冲泡米饭成了茶泡饭。那时饭冷茶热,茶水完全浸过米饭,就会使籼米饭粒粒清爽,飘散着阵阵清香。然后,伴着我回城时带来的外婆精心制作的酱瓜、榨菜和腌菜苋,入口时,首先是大麦茶的香气扑鼻,之后是渐渐回甘的米饭,夹杂着过饭的酱菜,那久嚼之后的香甜,味道十分别致舒畅,一扫刚才田间劳动的疲乏,有一种适意悦心的特别享受。用餐时,我赤着双脚,穿着背心,有滋有味地吃着茶泡饭充饥,一边听着农村有线喇叭的广播节目,俨然一幅快乐神仙陶醉图。
后来,我离开农村返城,上了华东师范大学的中文系,读了不少古典文学,知道把茶泡饭吃到极致的,并不是我的发明。早在明朝末年“秦淮八艳”之一的董小宛,在洗净铅华嫁于明末四公子之一的冒辟疆之后,精于烹饪的董小宛对甘脂玉食失去了兴趣,每天吃饭都是岕茶泡饭佐以香豉,成为舌尖上的享受。然而,如果人们以为这是古人饮食简朴的体现,那就大错特错地误读了。后来我查明:岕茶是一种源自于宜兴,生长在两山之间的江南名茶,叶片平整,薄如蝉翼,泡出来的茶汤纯净明澈,滋味醇厚,是茶中的极品。至于董小宛所吃的香豉,冒辟疆在《影梅庵忆语》中也曾有详细的记载:须将黄豆经过九洗九晒,把豆子表皮上的衣膜尽皆褪除,然后再加应用之物酿造,添入瓜杏姜桂增香。豆豉酿好,还要用红腐乳烘蒸五六次,令豉肉彻底入味,方才用于下饭的,是真正考究到家的健康绿色食品。我插队时为了糊口,竟无意识地把茶泡饭与古人的科学环保理念相吻合了。
难怪江南有“好看不如素打扮,好吃不如茶泡饭”的民间俗语,因为返璞才能归真,这是中国几千年文明的真谛和精髓。(曹伟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