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三年(1853年)十月初四日
男(对父亲的自称)国藩跪禀父亲大人万福金安:
屡次接到二十三日、二十八日、二十九日、初二日手谕,敬悉一切。
男/前所以招勇往江南*贼者,以江岷樵(江忠源,号岷樵,1812~1854年,湘籍,晚清名将。江忠源年轻时曾在北京求见曾国藩。曾国藩见到他的名刺,不高兴道:“这是新宁秀才江忠源,为人无赖,把他赶走吧。”门子便对江忠源道:“主人让我向您致歉,说您是新宁无赖秀才,只会赌博,没空与您交往。”江忠源大言道:“我确实喜欢赌博,但岂有拒人改过曾国藩?”门子只得再次入内禀告。曾国藩非常惊讶,将他迎入府中(曾国藩号涤生)。当时,天下承平已久,江忠源却认为马上就会有一场大乱,并对天下之事侃侃而言,声震屋瓦,将茶盏拂落在地仍谈笑自若。曾国藩对他大为改观,将他送走后,对人道:“我平生从未见过如此人才。”又叹道:“此人虽能名满天下,但最终会因节烈而死。 《家书71》中曾国藩提到 “今年新化(地名)孝廉邹柳溪在京久病而死,一切皆江君料理,送其灵榇(灵柩)回南。今又扶铁松之病而送其死,真侠士也。扶/两友之柩/行数千里,亦极难矣 ”。1850年(道光三十年),咸丰帝即位,诏令/部院九卿/举荐贤才。时任礼部左侍郎的曾国藩,推荐了江岷樵。曾国藩见事看人,提携了不少人,比如《家书6》中提到的彭山屺。 江忠源1837年中举人,1844年会试落第,后通过大挑(选官制度)被任命为教职官员,返乡并以兵法训练乡里子弟。后兴办团练,镇压雷再浩起义,升任浙江秀水县知县。太平天国起义后,组建楚勇,到广西参战,并在蓑衣渡之战中击毙冯云山。此后转战湖南、湖北、江西,累升至安徽巡抚。咸丰三年(1853年),到达庐州,陷入太平军的包围。同年十二月(1854年1月),庐州城破,江忠源拔刀欲自刎,被左右亲兵阻止,都司马良勋背着他逃走。江忠源猛咬马良勋的耳朵,奋力挣脱,继续与太平军交战。到达水闸桥时,已身中七处创伤,只得投入古塘跳水自*,年42岁,追赠总督,谥忠烈)麾下人少,必须万人一气,诸将一心,而后渠(他)可以指挥如意,所向无前。故八月三十日寄书与岷樵,言陆续训练,交渠(他)统带,此男练勇往江南之说也。
王璞山(王錱zhēn“錱”同“珍”,字璞山,湖南湘乡县人。湘中理学家罗泽南之门生。从小有大志,十四岁时书于自家墙壁云:“置身万物之表,俯视一切,则理自明,气自壮,量自宏。凡生死祸福,皆所不计也。" 体貌清癯,目光炯炯射人,声大而远,好为议论。同门侍坐,辞气湓涌,他人莫能置喙。泽南徐哂曰:"璞山盍少休,让吾侪一开口乎。"錱亦自笑也。祖父王之海是秀才出身,“待人无欺,遇贫困残疾人,寒则赠衣,饥则于食。”。父亲王宗麓,教学于乡里。王錱三岁时母贺授以经,辄能背诵。十岁读书家塾。日方哺,诸童为儿嬉戏,而錱不与。手《通鉴纲目》一册,默然凝视,心所领会,动形于色。常大言:“人生一息尚存,即当以天下万世为念。” 十岁读书家塾,读书时“常危坐终日不出,诵览不辍”,十四岁时,在家中墙上刷字:“置身万物之表,俯视一切,则理自明气自壮量自宏。”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成为罗泽南门生。明年夏,大旱饥,土寇啸聚百人于县南掠食,居民惶骇无所措。錱自学舍归,驰集里中人,略以兵法部署,而出境捍逐,应时解散。然后白县官发仓谷平粜,劝富绅出余谷赈济。饥而不害,时道光二十九年也。于是邑人推重,籍籍有任侠名。会太平军起广西,湖南亦震,而盗贼四起,乃倡团练保伍之法。邑人狃承平久,闻錱议,莫不掩耳。而錱不计成败利钝,不顾祸福生死,上说下教,将之以诚。以谓:“团者,团拢一气,尔我相救,生死相顾,此之谓‘团’。练则练器械,练武艺,练阵法,尤要练胆,而练胆必练心。胆有大有小,心则人同此心。人人欲保全身家性命,非*贼不能自保,而非练器械、练武艺、练阵法,不能*贼,所以要‘练’。然一人之力,能有几何?而盗贼则先啸聚多人,非大众随心,同心共死,互相保,不能自保,所以要团。非编民甲、清宵小,内奸不清,则外寇乘,所以非保伍,则团练亦无用。”湘乡之办团练,实錱倡之。 咸丰二年(1852年)与县令朱孙诒、刘蓉开办湘勇。于是以意创为营制号令,日夜与罗泽南束伍选士,亲教之步伐技击,摄衣登台,陈说大义,声容慷慨,而湘勇自此始。 治军极严,闲时教士兵读《孝经》《四书》。 王錱回湘乡重募湘勇,受到湖南巡抚骆秉章赏识,咸丰七年(1857年)三月带兵赴江西打仗,被太平军称“出队莫逢王老虎!”。王錱过度劳累,感染热疾,病死在江西营中。临死前,将曾国藩所赠的《二十三史》留给张运兰。年仅三十三岁,谥壮武。著有《练勇刍言》。 )因闻七月二十四日江西之役谢、易四人殉难,乡勇八十人阵亡,因大发义愤,欲招湘勇二千前往两江*贼,为易、谢诸人报仇,此璞山之意也。
男系为大局起见,璞山系为复仇起见;
男兼招宝庆、湘乡及各州县之勇,璞山则专招湘乡一县之勇;
男系添派六千人,合在江西之宝勇、湘勇足成万人,概归岷樵统带,璞山则招二千人,由渠统带。
男与璞山大指虽同,中间亦有参差不合之处。恐家书及传言但云招勇往江南,其中细微分合之故,未能尽陈于大人之前也。
自九月以来,闻岷樵本县之勇皆溃散回楚,而男之初计为之一变。闻贼匪退出江西,回窜上游,攻破田镇,逼近湖北,而男之计又一变。
而璞山则自前次招勇报仇之说通禀抚藩各宪,上宪皆嘉其志而壮其才。
昨璞山往省,抚藩命其急招勇三千赴省救援。
闻近日在涟滨开局,大招壮勇,即日晋省。
器械未齐,训练未精,此则不特非男之意,亦并非璞山之初志也。
事势之推移有不自知而出于此,若非人力所能自主耳。
季弟(曾国葆字季洪)之归,乃弟之意,男不敢强留。昨奉大人手示,严切责以大义,不特(不但)弟不敢言归,男亦何敢稍存私见,使胞弟迹近规避,导诸勇以退缩之路。现今季弟仍认□□□ 之不可为,且见专用本地人之有时而不可恃也。
男现在专思办水战之法,拟簰与船并用。湘潭驻扎,男与树堂亦尝熟思之。办船等事,宜离贼踪略远,恐未曾办成之际,遽尔蜂拥而来,则前功尽弃。
朱石翁(县令朱石翘)已至湖北,刻难遽回。余湘勇留江西吴城者,男已专人去调矣。江岷樵闻亦已到湖北省城。谨此奉闻。男办理一切,自知谨慎,求大人不必挂心。
男谨禀
附咸丰二年、三年写给妻兄欧阳牧云的信
咸丰二年十一月十四日
牧云仁兄大人阁下:
屡接手书,舍间一切,皆蒙经理,感极感极!
弟自八月二十三到家后,已发信三次。十月初十一次,交常南陔家。闻南陔先生家中十八始遣人到湖北,是时适值长沙贼匪窜往宁乡、益阳一带,不知此信果到京否?
自十月以来,弟家大小平安。十一月初一未刻,四舍弟生一子,排行科九,母子均极平安。初二起佛会,初四夜散。初七日弟至尊府,岳父在衡州未归,岳母康健,嫂夫人身体如常,其余小大均吉。
弟家请魏荫亭教书,即召亭之弟,四舍弟之亲家也。学生共三人:舍侄甲五,胞姊之子临三,胞妹之子昆八,十月十七上馆。荫亭极善教书,弟生平所见教读者,殆无其敌。自黎明初醒,以至夜深将睡,殆无须臾不与学生讲解。一月之中,学生进功真可谓一日千里。
弟于京中一切,不甚挂念。所最挂念者,惟念纪泽儿年少,恐其学坏。敬求老兄大人时时教诲,时时防闲,总须多解多讲,令其神不外散,乃为有益,千万千万。又须令其习字,可拜李寿廷为师,每日习大字二百,亦是要事。京中用钱,须格外省俭。王吉云进京,带银三百,又存银二百在南陔先生处,留为寄京之用,此外则更无分毫可寄。
现在贼匪盘踞岳州,恐湖北亦属可虞。不知明年正月家眷可回南否。弟意正月节后,家眷由通州上船,二月可至扬州,万一湖北不靖,则由苏州小河转至浙江,由江西水路到家。不过中间盘堤二次,虽为日甚久,而一则免大江之险,一则无盗贼之警,似尚可行,求老兄更与诸友熟计之。
弟身体平安,癣疾请刘医诊治,云须食淡二七,不吃盐茶酒醋。昨十月二十三起已淡七日,此次十一月初八日起又淡七日,虽未痊愈,而夜间能熟睡。兄八月二十三在张抚台家所寄之信,十月二十七接到。此次不另写家书,诸惟心照。
咸丰二年十二月十五日
牧云仁兄大人左右:
十一月十八发家信一件,交湖南抚台转寄。十二月二十初七发家信一件,交益阳县李筱荃明府,托其由常德交云贵折差转寄。其弟李少荃编修不知何时可到京中?十月十二所发之信,已于十二月初六接到矣。九月之信,至今未到。弟身体极好,面色红润发胖,在京十余年,无此气象。合家大小平安。尊府人人清吉。十二月十三日申刻,湖南巡抚专差送到咨文,十一月二十九奉旨,命弟在本省帮同办理团练乡民搜查土匪诸事务。弟闻讣到家仅满四月,葬母之事草草权厝,尚思寻地改葬,家中诸事尚未料理。此时若遽出而办理官事,则不孝之罪滋大。且所办之事,亦难寻头绪。若其认真督办,必须遍走各县号召绅耆,劝其捐赀集事,恐为益仅十之二,至扰累者十之八。若不甚认真,不过安坐省城,使军需局内多一项供应,各官多一处应酬而已。再三思维,实无裨于国事,是以具折陈情,恳乞终制。
兹将折稿寄京,相好中如袁、毛、黎、黄、王、袁、庞诸君,尽可令其一阅。此外,如邵蕙西、李少荃、王雁汀、吕鹤田,有欲阅者,亦可一阅。盖欲使知交中谅我寸心,不必登诸荐牍,令我出而办事,陷于不孝也。
弟自奉旨后,始知汉阳失守。乡间音问难通,即县城亦无确信。眷口在京或归或否,惟兄与内人裁度。或由浙江、江西一路,或由樊城一路,或竟作久住之计,全不作归家之想,均由兄为主。弟僻处乡间,消息不明,不遥决也。
纪泽儿身体不健,宜常常行动,或坐车至圆明园一二次亦可。无事总宜读书习字,余不一一。
咸丰二年十二月二十五日牧云仁兄大人足下:
前信写就,正拟专人送至省城,请张抚台代为发折。十五夜接张抚台来信二件,知武昌失守,不胜骇叹。郭筠仙亦于十五夜来我家,劝我到省帮办团练等事。弟以湖北失守,关系甚大,又恐长沙人心惶惧,理宜出而保护桑梓。即于十七日由家起行,二十一日抵省。先以稽查城内土匪奸细为要务,其次则勤于操练。江岷樵所带之壮勇二千,甚为可恃,即留于长沙防守。弟又招湘乡壮勇千名,亦颇有纪律,若日日操练,可期得力。现在大股业已顺长江而下,只怕分股回窜,不得不严为防备。幸张抚台至明决,勇于任事,乡绅亦多信吾之言,或可办理得宜,京中全家不必挂心。
湖北既失守,则道途必多盗贼,家眷不宜出京。望兄辛苦照料一切,不胜感激。若冯树堂来京,一切与之商议,必甚妥叶。书不能详,诸惟心照。
咸丰三年癸丑岁
正月十二日
牧云仁兄大人阁下:
十二月二十八发家信一件。其时弟已奉旨来长沙,具折陈奏,将折稿封存家信中,不知到否?
正月以来,弟在省身体平安。九弟于初九到省,知舍间自严亲以下并安好。又接岳父大人手示,知尊府一切平安。正月二日,予写一信,交湘乡公车刘月槎、贺石农带京,信中言会试后家眷与公车一同回南。近日仔细思之,恐仍以不出京为妥。盖道途多梗,即不遇粤寇,犹恐土匪所在窃发,终不放心,不如待其稍定,再看机会。
正月初三日,粤匪自武昌下窜,水陆两路并发,不识直扑安徽乎?抑入江西乎?现尚未得确耗。南陔先生闻于城门尽节,其夫人及大世兄并大孙女并于初七殉难,其二世兄与二少奶奶并各孙男女等皆为贼所掠,幸不甚凌辱。昨初三日逆贼下窜之时,闻将城中男女一概裹胁,驱之上船,投江自尽者不可胜数,恐常氏遂无遗类矣,惨哉!
正月十一日,湖南张中丞至湖北履总督任,收复省城,江岷樵与之同往。弟再三托岷樵,嘱其收常氏之遗骸,求常氏之孤孽,不知可得一二否。常氏有一家人由湖北贼中逃难回者,弟亦遣之同往,不知常氏何辜,遭此奇祸,殊不可解。
弟在省办事,以查办土匪为第一要务,以各县之正人办各县之匪徒,总在访求公正绅耆尽下手工夫,其次则操练兵勇。三年之艾,亦须及时收蓄,以为七年治病地步。
四、九舍弟及刘霞仙、郭筠仙俱在长沙,与弟同居作伴,甚不寂寞。癣疾十愈其八,自在京以来,未尝如此大好,此近日第一欣幸之事。
纪泽读书,求兄勤勤讲解,务使怡然以悦,乃为至善。书不详尽,诸惟心照。顺请日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