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儿玻璃没办成,学会扯蛋了!”」
前后二十多年,老赵的许多智慧,都周旋在了这里面。
跟高秀敏合演的《拜年》里,范乡长是没毛病的,主要是群众心眼儿小,还问候人家“咋啦?腐败啦?”。跟范伟合演的《三鞭子》里,下来考察的人是体恤民情的,主要司机不是个东西。为了演好这个小品,老赵梗着红脖子嚷台词,事后跟人说:“演得太难受了。喜剧一说教,演的人就难受。”
所以到后来,老赵也累了,不再搞这一路民生题材,转而去《卖拐》,嘲讽起人性。眼睛一闭一睁,十来年过去,自己成了小品王。
起初,是他想上,要挣脸面、挣家业。
后来,是不想上也得上了。
老一辈的艺术家,散的散,走的走,留在台上的都不怎么可乐了。每到大年三十,全国人民等着看呢,能不去吗?每到年底,一进排练屋,老赵“扑通”一声就跪地上,对着灯起誓:“明年再也不来了。”
导演组一劝,还是得来。
后头几年,为了一个节目,赵本山整宿整宿失眠。压力大的时候,拉开窗对着外面狂喊。明知道节目不可乐,硬上也得上。跟宋丹丹弩着劲儿演完《火炬手》后,两人下台抱头痛哭:“这要不是我俩,肯定就砸了!”
范伟告辞,宋丹丹打死也不去了。搭档一个个躲,老赵只好带着徒弟们去。《不差钱》也是前一个节目没了,临时硬攒的局。2013年,由于“洗浴中心”这个无法调和的矛盾,老赵亲手把一个时代的幕帘拉上了。
跟龙永图博鳌论道时,老赵才敢说心里话:
“我们给13亿人带去快乐,就这几个经营快乐的人他不快乐…”
03.
1984年,《摔三弦》拍成电视剧后,70多个盲人跑铁岭围堵老赵,说他嘲笑残障人士,死活要剜他眼睛。也就是那年,陈佩斯拉着朱时茂上春晚吃面条,正式推出了一个叫小品的东西,也算是给本山铺了路。
《吃面条》的火爆,完全是个偶然。那时,陈、朱二人是八一厂的演员,排队打电话的时候闲聊,说这出去慰问演出,人家有诗朗诵有歌舞,咱们也要弄个节目吧。于是把电影厂招演员的片段编成了小短剧。哪想到,每演一处,观众都快笑岔气了。没多久,两人就被推荐到春晚剧组。
那才第二届春晚,有人对导演黄一鹤说,一个语言节目,把人给笑成这样,是不是太不严肃,这要是播出去出了事怎么办?黄说,让他们上,出了事我顶着。一夜之间,陈佩斯成了全国最红的小品演员。
可实际上,老陈最想*是导演。
陈佩斯出身于文艺之家,老爸陈强是新中国演员史上排得上号的人物,80来岁还跑去给姜文客串《鬼子来了》。跟老赵不一样,通过文艺摆脱穷困的渴望,他是没有那么强烈的。一开始,他没想过演戏。要不是在内蒙古插队饿得都快没人样了,也不会去考演员。
残酷的是,一连考了三个团,都觉得他太普通。最后是陈强去八一厂求人,厂里说:“我们这里缺演地痞流氓的,他愿意就来吧。”
转折发生在1979年。“文革”结束后,陈强回归大银幕,出演喜剧《瞧这一家子》。之前跑龙套的佩斯,在戏里表现出极强的喜剧天赋。演完这部戏,陈强发现儿子不一般,演匪兵地痞,着实委屈他了。
就说:“我看你适合喜剧,你去试试。老百姓活得太苦了,需要为他们带来快乐。”
「电影《瞧这一家子》」
1982年,陈佩斯在《夕照街》中出演“二子”,并发明了一句“拜拜呐您嘞!”。很快,他就不只满足于表演,自己找编剧写了个《十万火急》,拿给八一厂。审核过了,一看剧组名单,居然没有自己。
第二个本子,倒是进了组,导演又不是他。就在这时,《吃面条》带来的一夜成名的效应,为拍喜剧电影打开了局面。
当时,电影还处于计划经济,只有几个电影厂有拍摄资格。陈佩斯写了个《父与子》,把本子拿给西影厂,结果人家看了,说你这个太娱乐、太低级,我们要拍文艺片。又去找北影,北影也瞧不上,不拍。
陈佩斯万般无奈,只好找到深圳一家音像公司,拉投资拍片。拍到一半,上头有人说:“你们这个没有厂标,拍了也别想放。”气得陈强老爷子去局里拍了桌子。最终,《父与子》由中影收购发行,成了新中国影史上唯一一部没有厂标的电影。
以为开了张,局面能越来越好呢。
哪想到后面一步比一步糟心。
04.
陈佩斯“比不上”老赵的一点,是做事不懂变通。他在八一厂那几年,已经扬名天下了,级别还是很低,连个房子都没捞到。1986年转业前,还跟陈强老爷子挤在一起生活。
人家给的评价叫做:
“这小子,人事不通。”
老陈骨头有点硬,1989年,自己掏钱在昌平盖了间砖房。没事儿就坐在国道边上抽烟,看着来来往往的车想:“一个男人,一定要有自己安身立命的能力。不靠体制,也能养活自己,这才是一个男人。”
他想好了,实在干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去十三陵摆摊,给人家刻印章去。
打那时起,他一年到头分成两段。上半年,写本子、拍电影,下半年,写小品、排节目。万万没想到,10年后,两条路都趟没了。
每到下半年,为了节目出彩,老陈整宿整宿熬夜。他一没有现成包袱,二不开残障玩笑,段子都是原创。《羊肉串》《主角与配角》《警察与小偷》都是从生活经验出发,嫁接戏剧冲突。后来,朱时茂回忆:
“那时佩斯天天熬夜写本子,写得老厚老厚的。我还以为是用毛笔写的。”
大年三十晚上,全国观众笑的那十来分钟,花掉的是老陈好几个月。
这里面,自然也少不了跟老赵一样的遭遇。无奈之中,都是周旋、隐忍。1998年演完《王爷与邮差》后主动退出,一方面是因为版权纠纷,还有一方面,是陈佩斯觉得束缚,自己的喜剧探索,走不通。
接受易立竞采访时,他还聊呢:“在那里工作的都是‘爷’,谁都惹不起。”
老陈多次想延展喜剧的表现形式,玩些新花样,都未被采纳。《警察与小偷》,屡次审改,删掉了一半包袱。《王爷与邮差》准备的声效光碟,现场没给他放。
那天夜里,一下台,老陈就掉了泪。
「小品《王爷与邮差》」
与此同时,电影也走到了尽头。
拍完《父与子》后,陈佩斯写了个《嘿哥们儿》,拿给长影。长影接是接了,把剧本改得面目全非,喜剧色彩全无,主角成了高大全。陈佩斯扭身就走了。
那时大家对娱乐片没什么概念,各大电影厂对喜剧不屑一顾,认为不够严肃。他主演《少爷的磨难》,卖了1000多个拷贝,结果被批评为“为搞笑而搞笑,很低俗”,连导演吴贻弓都被人说“堕落了”。
尽管大氛围如此,1991年,陈佩斯还是成立了自己的影视公司,打算在喜剧这条路上磕下去,把“二子电影”做成一个系列。编剧、导演、投资,都是他自己找,厂标也要花钱买。为了凑钱,在拍电影和排小品的间隙,不得不四处走穴、跑关系。为了省钱,陈强老爷子一把年纪还得上阵。
那正是改革的年份,电影从中影统购卖拷贝向市场经济过度。由于陈佩斯的喜剧娱乐性十足,不管政策怎么变,都没在票房上吃过亏。全国统销时,《爷俩开歌厅》拷贝数卖到全国第三。各省自行购买时,《编外丈夫》全国前五。等到算票房了,投资400万的《太后吉祥》,票房1300万。
「电影《孝子贤孙伺候着》」
不但数据不吃亏,在喜剧探索上,陈佩斯也拉足了架势。“二子系列”涉及当时社会上的一切话题,高考、办证、下海…用史航的话说,这部平民电影就是老百姓的《起居注》,一直往下拍,拍好了,就是中国版《寅次郎的故事》。关键在于,当时中国还没有系统的喜剧商业片。老陈是先驱。
可就是赚不到钱。
每部新片上映,刚够填补窟窿。再拍,又重新拉投资,再填窟窿,很难有盈利。老陈研究了一下才知道,偷瞒票房太吓人了。他派人去河北监票,排7场的地方报3场,明明100个观众,给你报成10 个。1997年,《好汉三条半》与《甲方乙方》同时上映。卖得好好的,突然被撤,要看只能去郊区。
一查,老陈明白了:
人家的投资和发行,原来是一家。
从那之后,陈佩斯再没参与喜剧电影。了解他的人都说,他这个人,轴,你让他搞喜剧砸锅卖铁可以,让他向游戏规则低头下跪不行。
不知随着时代进步,当年的“二子系列”能否成为中国喜剧电影的一朵绚烂奇葩。
反正老陈是想清楚了:
“我呀,再也不想被盘剥了。
05.
1987年去铁岭的姜团长八成没想到,先后推荐陈佩斯和赵本山上春晚,90年代小品迎来星光灿烂,相声却没落了。也就是第二年,北京全总文工团成立了一个说唱团,入团的郭德纲,从此开始了北漂伤心之旅。
老郭的出身,没佩斯好,也没本山那么惨。他父亲是警察,母亲是教师。小时候,两人上班,郭德纲就在红桥俱乐部看演出。耳濡目染下,对曲艺爱得一塌糊涂。先是跟高祥凯学了评书,又跟常宝霆学说相声。
几年下来,传统段子烂熟于胸。学艺期间,又搞到六本传统相声文本。那是内部资料,市面上根本没有。老郭每日茶不思饭不想,逮着相声就是一通猛嗑。
打小他就清楚,一辈子都要干这个。
十来岁时,郭德纲加入天津曲艺团青年队,给人捧哏。评书、戏曲、相声,一样不落。1988年,听说北京招人,他立马就去了。那一年春晚,牛群说《巧立名目》火了。老郭觉得,自己努努劲儿,也能吃这碗饭。
到了北京,风头没出,倒是遇见一个叫杨红的藏族小伙。老郭没料到,几年后,这个好喝酒的年轻人红遍全国,并有了艺名:洛桑。
那时,像他这样苦练传统相声的人没饭吃,杨红这种半路出家改行说相声的舞蹈演员,却红到人尽皆知。不知老郭是什么心情。
第一次进北京,郭德纲没能如愿留下。1992年,回到天津的他只能混小剧团。那时,民间曲艺萧条。四处走穴赚钱的,都是电视明星。他只能去乡下唱评剧,勉强糊口。演戏的时候,台底下每叫一声好,剧团多给五毛钱。
有时,就为这五毛钱,演员之间能打起来。
团员经常自嘲说:
“远瞧逃难的,近瞧要饭的,走近留神看,梆子剧院的。”
不久,老郭又去北京待了两天,觉得失落。回天津后,他想搞剧场,租金五千一个月,哪儿有这个钱啊。咬牙揽下来,结果到处欠债,被逼得卖房。老郭不甘心。当时他躁得,跟扛着10瓶茅台进京的本山大叔差不多。
看看电视上,那么多不如自己的人都出名了,他也想出。挣大钱,一场八万,走哪儿哪儿都有人求签名,最好都管他叫艺术家。
两眼一闭,带着几千块钱,老郭当了北漂。
「北漂男人郭德纲」
很不幸的是,名没赚到,苦吃了不少。1995年秋,老郭在北京租了个八平米的小屋,除了床什么都没有。每天坐一小板凳上,伏床写字。没多久,他认识一个自称央视的人,要给介绍工作。结果去一看,是个小戏团。老郭在那里唱了两个月,一分钱都没拿到。
拿不到钱,他不肯走。每天靠大葱蘸酱把命吊着。很长一段时间,他蹬着一辆破自行车去唱戏。后来,车坏了,又赶上一天夜里错过末班车,没钱打出租,他走了一整夜才到家。途中遇到一司机,老郭把手表撸下来,说师傅这给你,求你带我一程吧。司机理都不理他。
路过一处天桥,看着夜空中两三点星,寒风瑟瑟,老郭当时两行泪就下来了。
那些日子,被老郭形容为“万念俱灰”。从头到尾,他都没能靠相声挣钱。最穷的时候,交不起房租时,等夜深人静了,翻墙出去买点面粉熬成浆糊吃。一次发高烧,爬出屋,把呼机卖了十块钱买药,路上差点没晕死过去…
那时什么都干了,就是没地方说相声。
老郭觉得,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
结果这一苦,就是整整十年。
06.
1996年,郭德纲偶然路过一间茶馆,看见俩孩子在台上说相声,他就进去了。后来他常去,两方混熟了,他才说实话:
“我也是干这个的。”
茶馆经理让他上去票了一段,拉着他的手说:“郭先生,你留下吧。”
就这么着,一心想上电视说相声的老郭,回到了几乎无人问津的剧场。在茶馆里说了两年,郭德纲爱上了那种伸缩自如、无拘无束的气氛。可打开电视时,他又有点怕,自己跟电视里的不一样。照这么说下去,何时是个头啊?
“难道我一辈子就只能在茶馆里混饭吃?”
也就是那两年,老郭心态起了巨大变化。相声的根,就是从天桥来的。它原本就不是什么高雅艺术,不过是手艺人为了养家糊口磨炼的技艺。本质上,是为了让人乐,不是说要教育人家一个什么东西。在剧场里说相声,才能最大限度发挥相声的喜剧功用。随着北京相声圈一些老艺人加入,大家把传统相声的光彩亮出来,老郭明白了:相声,就该在这儿说。
很快也看透了:自己是真心爱相声,上不了电视,出不了名,算逑。
人活着一辈子,干点自己喜欢的事,够了。
能在茶馆里把相声说下去,也行。
可就这点小心愿,老天爷也没满足他。
那十年里,老郭成立的北京相声大会,换了四五处场所,经常因拿不出租场的钱被人家撵走。因为说相声一直不赚钱,加入大会的人,来来去去。为了支撑这件事,老郭写剧本、做主持,开发各种副业往里面填坑。一个月,少说两三千,多则七八千。当时,他参加一档叫《超级大赢家》的节目,48小时封闭生活挑战,隔着橱窗给人家表演,当猴一样被人围观,就为了赚这个钱。
就为了能站在剧场里,多说几段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