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鬼魂?
虽死,却留下强大的执念聚集在一起,生生不散,便成了鬼魂。执念不散,魂亦不散。
1我躲在门口偷偷地看,门上的玻璃窗干净如水,未曾留下我的任何倒影。
这个房间真安静啊,宽大的窗户带来更多的自然光,虽然外面在下小雨,但是整个屋子依然很敞亮。地板和墙面都是饱和度很低的蓝色,让人觉得心静。
内部布局更是简单,门口有两盆绿植,正对着门口的是一张办公桌,桌上放着电脑和些许杂乱的文件。门斜对面的墙边放着一张长条沙发,灰色的。沙发前是一个小的玻璃桌,斜对面是一个单人沙发,大红色的——糟糕的颜色搭配。
藤原脱下他的白大褂,站在窗口,依旧还乌黑的头发让人摸不清年纪——他的岁数照理说应该不算小了。
我轻飘飘地跃过房门,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这才发现地上湿漉漉的,让人觉得粘腻。
“嗨,大叔。”
我坐在单人沙发上,藤原被我的突然现身吓了一跳。他转过身来,依旧镇定。
这家伙果然名不虚传。
“这位小姐,您好。”
“叫我樱。”我光着脚丫在小沙发上踩来踩去。一步,两步,再回头,一步,两步。
“大叔你果然很厉害,竟然真的能看到我。”
“樱小姐,你指的是?”藤原在装老实人,这样不直白让人倒胃口。
“喂,你是灵媒,没错吧。”
“是谁告诉你的。”
“呵呵。”我的笑声传到走廊,引出隐隐的回响,空灵又诡异。“是一个小小鸟告诉我的。”
“那你想干什么?”藤原脸上没什么神情,让人猜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会觉得我可爱吗,还是会觉得这个女生让人毛骨悚然。
“你猜。”我又乖巧地坐下来,身上的白色丝制睡裙不服帖的搭在红沙发上。像什么呢?我脑子里想的是和在血里的牙齿。
总之那样子很不淑女。
“你知道的,我已经死了。”
“哦?”藤原假装有兴趣的样子,但他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有些被激怒,从红沙发上跳下来,逼近他的位置,2.4米,1.2米,0.6米,0.3米。
“所以啊,只有像你一样的灵媒,才能看到像我一样的鬼魂。”我的眼睛逼近他的鼻梁,却没感觉到任何暗流涌动。“你该洗澡了,大叔,你的指甲脏死了。”
我咄咄逼人地挑衅,藤原则以冷漠的眼神回复。
我自觉无趣,跳回到灰色长条沙发上。光着脚丫踩来踩去,一步,两步,三步,四步。回头,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藤原终于耐不住,走动起来,坐到了那张单人沙发上,青色的衬衫,皱巴巴的灰色裤子,搭在红色上面怪怪的。
“樱小姐,你之前来过这里吗?”
“没有啊,怎么了?”
“你在这里感觉很自在。”
“切。”
“能和我说一下你是怎么死的吗?”
“车祸。”
2踩着沙发的小脚丫盘起来。
“我有一个妹妹,叫铃。她是我最亲的人,也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我们几乎整天粘在一起。”
“你们会吵架吗?”
“拌嘴是有的,但是我们从来不会生对方的气。”我啊,完全陷入了回忆中。“你知道吗?铃她最喜欢吃巧克力慕斯了,我也很喜欢,但是我从来都不会跟她抢。她生日那天,我给她订做了一个大大的巧克力慕斯蛋糕,最后我们两个人吃到胃痛,几乎一整个晚上都兴奋的哈哈大笑。”
我看到藤原在办公桌后面养着一盆向日葵——奇怪的爱好,不过让我想起了铃,她笑起来的时候,也像向日葵一样。
“铃啊,她答应过我永远不会跟我分开。我也保证过,会好好地看着她,守着她,不让她被别的人欺负。”
“真是令人羡慕的姐妹情谊。”藤原慢条斯理的说,“所以铃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
“你给我滚蛋。”我气急败坏的把桌子上的杯子摔了出去。外面的雨开始越下越凶,在窗户上击打的噼啪作响,像是上门讨债的冤魂,哀嚎不停。
“不许你这么说铃。她从来没做过什么不乖的事。”
“这和你的死有什么关系。”
“我说过了,是车祸!”我有些失去耐心。“我们去百货商场买衣服,还雇了一个糟糕的司机。铃发现她衣服的号码不对,我们本来打算回去换。结果砰的一下,车祸就发生了。我下意识的倒向旁边,护住了铃.....”
“然后呢?”
“后面的我就记不得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出事的时候,我们还穿着裙子,现在叶子都黄了。”我把脸埋在手臂,声音变得沉闷不清晰。“总之我发现自己已经死了,变成了游魂,我游到了家里。他们啊,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真好奇我的葬礼是什么样子的,哈哈哈哈…”
我在沙发上躺下来,把胳膊枕在头下面,“现在你已经知道,我是怎么死的了。”
藤原有些不解,“那你来找我是……”
“因为你是灵媒啊!只有你能看见我,能听见我。”
“你是来让我听你讲故事的?”
“当然不是了!”我坐直起来,这件事比较严肃。“我是希望大叔你能帮我一个忙。”
3窗外的雨已经小了不少,只剩下湿稠的雾气笼罩成一团,现在应该是黄昏了吧,这种灰蒙蒙的样子真是令人生厌。我盯着窗外开始发呆,嘴里止不住的嘟囔着,“那扇门,那扇门。”
“你刚刚说你回到家,那铃呢?你有…”
我开口打断藤原,“只有大叔你能帮我进去那个房间里面了。”
——就是我妹妹的房间。我可以在任何地方穿梭游荡,但唯独铃的房间我怎么都进不去。我想起我们小时候在铃的房间玩碟仙游戏,后来又因为害怕,所以让妈妈求了张符咒,贴在房门边上。不知道会不会和这个有关系。
总之我必须要进去那个房间,我得知道妹妹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现在好不好。
眼前的大叔叹了口气,“那你是……希望我怎么帮你呢?”
我眼里放光,跳在地上,摇着藤原的大腿,“只要让我附身到大叔你身上就好了!我只是一个‘鬼魂’,但是如果有可以借助的实体,肯定能打开那扇门的!”
藤原有些勉强,“必须要附身吗?我们可不可以用其它方法……”
“不行,必须要附身!我认识的灵媒只有你一个。只有你能帮我这个忙。”
藤原把头扭过去,单手托腮,权衡利弊。
“求你了,大叔。不然的话我会天天来这里的。恶鬼缠身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个中年男人有些无可奈何,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踱步到桌子前,背靠着我。天气已经放晴了,屋内是尴尬的沉默,屋外是乌鸦在呱呱叫,聒噪得很。
对方终于松了口,“这样吧,你到我跟前来,把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然后闭上眼睛。”
我痛快的答应,小步颠颠地跑到灵媒面前,踩上他的脚尖,然后闭上眼睛。一阵天璇地转,我们融为一体,房间里只剩下藤原一个人。
大叔转转了脖颈,捋捋头发,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打开房间的门走了出去。这个身体里挤了两个灵魂,需要慢慢适应。
4“真讨厌,在你身体里,我动弹一下都费劲得很。”
“谁让你选择附身这种方式。”
“唉,大叔,你的主业是什么?做灵媒应该没有多少收入的吧?”
“你觉得呢?”
“你是心理医生?”
“只对了一半。”
[我们]走在并不平坦的路面上,两边低矮的楼房把光线切割的细碎,到达小巷的已经所剩无几。
这里垃圾遍地,附近的腐烂和霉臭像是在舌吻,发出糟糕的气味。
“这里是捷径,到我家快一些。”
走到尽头,一个拐弯,就是目的地。
“需要打声招呼吗?”这是藤原的声音。
“不用那么麻烦,家里现在没人。”这是我的声音。
门并没有锁,一推就开。[我]穿过玄关,走上楼梯。扶手上摸到不少灰烬,妈妈一定又在偷懒没有打扫。
铃的房间在二楼左侧,小时候我们俩都睡在一起,稍微大一点后,我就搬到了别的房间。
“就是这里了。”我莫名紧张,担心这个计划会失败。
把手可以拧得开,吱呦清脆。
推门而入,是熟悉的铃的味道。
可是…铃在哪?
我有些着急,开始四处翻找,从床底下找到柜子里,尽管我知道铃并不会躲着我。
“啪嗒”一下,手边一个相框被碰翻,那是张黑白遗像。
只是照片上的人不是我,而是一个笑得像向日葵一般的小女孩。
那是铃。
怎么会?怎么会!
我步步后退。
假的!都是骗人的!
我歇斯底里地狂躁起来,眼睛里有些刺痛,前面有影子在动,我拼命地想看清楚,却只捕捉到一扇镜子。
镜子里应该只有藤原的,可是除了藤原,我却还看到他推着一个轮椅,上面坐着头发凌乱,疯疯颠颠,神态丑极了的女生。
那个女生。是我。
5一些声音涌进脑子里,像八音盒,像人声浅唱,像恶魔低吟,像仙女棒在黑暗里面荧光闪烁。
这些东西被打成玻璃碎片,在黑板上划出刺耳的尖叫,然后慢慢汇聚,汇聚,变成了一个完整的声音,那声音喊着:
“姐姐…”
“姐姐…”
是铃。“姐姐,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
我们开车行驶在公路上,我手握方向盘,音调止不住的升高。“刚刚在商场里那个和你走的那么近的男生是谁?”
“只是一个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为什么要这么亲密?”
“这是我的隐私!”
“那个男生叫什么?家住在哪里?在哪里上学?几年级?”
“樱,你不要太过分!”
“好,铃你不说是吧。那我们返回去,我亲自问他。”
我一个急调头。
“不要!”铃在大叫,我以为她在生气,却完全没发现朝我们飞驰过来的卡车。
那些声音又涌过来,骨头折断的声音,液体溅落的声音,金属爆炸的声音,人群熙熙攘攘的声音。
我被撞的飞出车外,倒在血泊里。铃趴在我的前面,双目瞪圆,似有不甘。
“铃,铃。”
我气息微弱,喊着妹妹的名字。
她离我那么近,我很快就能够的到了,只要再往前一下就可以了。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6“樱,你是不是又想起来了?”
藤原在我身后,面露不忍。“车祸把铃带走之后,你精神和记忆受了些创伤,对现实认知也一直有些障碍,行为举止…也和别人有些不太一样,你的病情一直在反复,作为你的主治医生,我们都认为不断配合你的逻辑一起演戏,是帮助恢复的最好方法,所以......”
藤原后面说了些什么,我都没太听清,只是神情木讷地把头歪在左边,对着床前的另一张照片看。
照片里是一对姐妹,她们的名字是樱和铃。她们的脸上都抹满了巧克力慕斯,搂在一起,笑啊笑,笑的像向日葵一样。
可是照片里的妹妹不见了,我怎么才能找到她呢?
窗外有乌鸦在呱呱叫,我的小小鸟告诉我,嘿,这附近有个灵媒可以帮你的忙。
作者: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