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刘薰宇
来源| 治要讲堂
近代正规的书，除却等于装饰的封面，至少包含三部分：一序，也有附着编审大意或凡例的，或只有编辑大意或凡例而没序的，二目录，三本文。此外还有些附录。
新买一部书到手，假如准备认真地读它，那么第一便应当读序文，编辑大意和凡例之类。一般人不甚注意这一点，其实却很重要，序文大半是说明作者下笔的动因以及他在本文中所注意的各点。编辑大意和凡例之类，不用说更是具体地叙述本文的主眼和组织等等。这些对于整个地理解全书都很有帮助，不但如此，有些意义很少或十之八九是抄录来的书，假如作者的序文之类很忠实的话，只要读过这序文之类就可将它束之高阁了。还不但如此，假如这本书所属的门类中，你已读过些部数，从它的序文中，你便可知道这部书对你有多少帮助，有时也就可以将它收在书架上，让有参考的必要时再翻阅。自然这些话得有例外，尤其在近来，著作物更形露骨地商品化的年头，有些书的序文简直是广告，不是自赞，便是请几个“名人”代吹嘘；这类序文当然和本文很少有关联，不过也值得一读，而且这类书的序文比本文更值得一读。它有时会告诉你本文大可不看，有时在你读过本文以后，它就会给你做证人，使你更认识那作者和那作者的作品。
第一步读序文，第二步不用说便是读目录。若把读字的意义看得比较的严，那么这似乎可笑极了，第一章什么，第二章怎样，这那好读，不过这里所说的读，意义很宽，读了目录，全书的组织和轮廓在心里便有点影儿，这于本文，好似指路碑，能说一点用儿没有么？也和读序文一般，假如这本书所属的门类中，你已读过些部数，从它那里你便可知道这部书对我有多少帮助，有时也就可以将它收在书架上，让有参考的必要时再翻阅。
第三步，当然读本文。前两步虽是必要，但可以说只是它的准备。本文当怎样读法，一言难尽。好书不厌百回读，真是好书，读一遍有一遍的趣味，也可以有一遍的会心，哪怕你已能将它背诵如流，读起来还是别有风味，别有会心。至于坏书，不值一读半读，翻过几页，勿妨掼在火炉里，省得在书架上占位置，或害别人浪费光阴。
好书坏书都不必说，还是说好坏未经你自己评定的新书。假如要认真地读，至少得读两遍。
第一遍快读粗读，第二遍慢读精读，快读粗读是不求甚解，观大略的功夫，慢读精读是力求了解，细磋细磨的工夫。
所谓快读粗读，其作用有消极和积极两方面，消极的便是淘汰作用，人寿几何，所谓“于书无所不读”在古代容许有万一的可能性，若在近代，要说这语正是自己招供“所见甚狭。”因此，对于书不能无所选择，在快读粗读以后，这本书的大体已可明了，有否精读的必要，便可抉别，这就是淘汰作用。书可以分三类，一是不值一读也不足供参考的，二是不值精读而足供参考的，三是值得精读的，经过快读粗读的淘汰作用，手里的那部书便可编排到这三类的一类中，倘若是编排到第三类的，那就得振作精神、集中注意地来慢读细读。
对于第二步的慢读细读，第一步的快读粗读很有积极的作用。好的书好的文章都有很谨严的组织，要理解须整个地去理解，正如看画，一幅好画，它的结构、色彩、线条全都是一贯的，调和的。只许整个地欣赏，不许你分开来数它里面有几件什么，哪些是黄，哪些是红。一个词一句话，孤零零地，便亳无意义，不有意义，有的是死的意义。有的人看见一幅字，他批评说某一字有力，甚而至于说某字的某一笔有力，这实在不妥当，若整个地看，倘然一幅字有的好有的坏，一个字有几笔好有几笔坏，那就不是好货。有的人见到女人，他批评说这个的鼻子美，那个的眼睛美，假使那美鼻子长在歪嘴巴上，美眼睛下面却是塌鼻子，还有什么美？美是有生命的，她的生命便是调和，没有别的东西帮衬，和四周的东西失了调和，便没有生命，也就无所谓美。美是如此，一个词一句话的意义也如此，它们的生命，是在整篇文字或整部书的关联中，正如手指的生命是在全个身体的关联中一般。就是为了这样，对于一部书要理解，一面是要全部的，同时又要逐字逐句的从全部中理解各字句的意义，从各字句的连缀理解全部书的意义。这是读书法的基本原则。也就是为了这样，快读粗读应在慢读精读之先，若对于全书的轮廓没有一点影儿的人，便一字一句地去精读，其结果一定只能得到些零零碎碎的，毫无生命的知识。有些书读得多，而且天资较高的人，拿着一部书，一目十行地浏览过去，他便可以说出这部的主要意义来，这就比一起首便逐字逐句地读好得多。
好话儿有点漏洞了。既是浏览比起首就一字一句地细读好得多，快读粗读岂不就够了么？然而说话不得这般马虎，浏览只能得大略，原书的精微特点却抓不到手中，一部书既值得精读，就不应浅尝辄止了。真是好书，真是值得精读的书，一次的慢读还不够，逐字逐句地读去，往往有些地方当时还不能理解，必和后面的反复印证才能恍然大悟，而这反复印证的工夫，往往不是一次可以得到的。因为一个人毕竟只有一幅头脑，一时的注意只能集中在某一二点，若你所需的印证，正好不在你注意所集中的领域内，当然你和它就得相见不识了。人的注意的集中点从另一面说又不能时时一样，因些要收反复印证恍然大悟的功效，唯一的法门便是多读几遍。
所谓逐字逐句地慢读精读，其目的自然是在对于那书一点儿不放松，但话虽如此，一次精读就要做到家，却十有八九不可能，在这里于是便不能不慢中见快，精中见粗，为了一时一次不能立即解决的一点困难，便停在那儿徘徊，岂不大煞风景。有些困难不但就本书反复印证才能解决，往往有还须从别方面去求救兵的，而这支救兵，有的是一求即得的，比如不认识的字查字典，但也有不能硬求，只可偶遇的，所以即使是在慢读精读，也无妨慢中见快精中见粗，留些困难以待来日救兵的光降。
本文如是读法，如是读过，一部书总算没有白买。至于读时作笔记啦，作记号啦，这要看读的目的而定，所以不用啰嗦了。
读完本文，比如那书还有附录，是否要读一过呢？当然要读，而且还须早读。附录总是和本文有相当关联的，在读本文时就得随时参读。
说来都是空论，然而一般地说，只好如此。严格地说，在现代，书籍门类很多的现代，各种书有各种书的特殊的读法，用读数学书的方法去读物理书，已不免有些勉强，若拿去读小说、戏剧、诗歌，那更是荒天下之大唐了，不过原则却大体不差，这里所说的就只是原则而已。
作者简介
刘薰宇，著名教育家，曾任人民教育出版社副总编辑。著有《给孩子的数学三书》等。
《给孩子的数学三书》
《数学趣味》 《马先生谈算学》 《数学园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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