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农民日报】
没有农业机械化,就没有农业农村现代化。没有丘陵山区的农业机械化,就没有全国的农业机械化。丘陵山区机械化,还有许多制约因素等待一一攻克。
40多年过去,许多记忆都模糊了。“麦穗芒子扎得又痛又痒”的感觉,却还停留在周元贵心里。
那是1978年,还在上初中的周元贵到生产队挑麦子。扦担串起麦捆,弯腰、扎马步、上肩,一个踉跄后,他摇摇晃晃上路了。麦芒刺挠着汗湿的后背,不一会儿就又红又肿。14岁的少年负气地想:“这辈子不要再当肩挑背磨的农民!”
后来,他一直爱好各种农业机器。上世纪90年代末,小型微耕机一问世,他就咬牙花6600多元买了一台。“可那种机器震动太大,干一天活儿下来,手抖得筷子都拿不住。”
如今,身为重庆圆桂农机股份合作社理事长的周元贵,走在停满大大小小农机的机棚,如同阅兵的将军,“这是灌溉用的,这是植保机械,这是收割机械……总共有120台套,三千多个千瓦的动力,种地能全程机械化。”
不过,周元贵并不满足,丘陵山区农机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有数据显示,重庆农作物耕种收综合机械化率达53.6%,居西南丘陵地区省份前列。站在更高的视野看,这一数字却远低于全国平均水平。丘陵山地如何接上这条明显的短腿?如何让农机在丘陵山区恣意欢腾?带着思考,记者进行了深入采访。
20个百分点的差距,放弃还是追赶?
翻开中国地形图,丰富多样的地貌以不同颜色标注区别。在南方、西北地区,片状零散的浅黄色清晰可见,填充在山脉与平原之间。这就是丘陵,是“牛进得去、铁牛进不去”的地方。
三耕六耙九锄田,一季庄稼抵一年。很长一段时间,同平原地区一样,这里的农民靠着牛耕人犁向土地乞食。但是当平原上的农民挑上“金扁担”,传统的“镐锄镰犁”已被“金戈铁马”代替时,丘陵山区却还在“艰难爬坡”。农作物耕种收综合机械化率比全国平均水平低近20个百分点。
原因何在?耕地条件不适宜机械化发展是主要原因。这里有水田有旱地,地块细碎凌乱、高低不平、坡多台多埂多、形状不规则,1亩以下地块超过80%,90%的作物种植区没有机耕道,导致农机下田难、作业难、转运难。
“馒头山、巴掌田、鸡窝地”,丘陵山区的老百姓这样称呼自家耕地。因为地块散乱,老百姓种植更显随意,品种缺乏统一规划,粮食作物与经济作物间种套种现象普遍,进一步加大了机械作业的难度。
在重庆市永川区南大街谭家坝村,周元贵指着对面山坡给记者介绍:“这块不大的土地属于不同的农户。”时值盛夏,记者看到,稍高处的旱地或种玉米、高粱、大豆,或种瓜类蔬菜,稍低处种上了水稻。户主不同的稻田,刻意栽种一行果树隔开,甚至在两块田之间挖出一个小水塘。田埂狭窄,弯弯绕绕,一个人走过都觉得局促,更别提农机进出了。
户作经营在丘陵地区占90%以上,单家独户耕地面积过少,农机作业成本高、效益低,导致规模化农业经营组织成长缓慢,也压缩了机械化发展的空间。
既然自然地理条件天生如此,丘陵山区能否沿袭传统生产方式、放弃追求机械化呢?
答案是否定的。一方面,传统自给自足方式难以为继。“丘陵山区农事活动强度大,随着农村劳动力减量化、老龄化加速,如果机械化水平没有大幅度的提高,一些地区农业生产将难以为继。”江苏大学中国农业装备产业发展研究院研究员张宗毅不无忧虑地说,“年轻人都进城不愿意种田,老年人又干不动,到时丘陵山区的农业怎么办?”
另一方面,丘陵山区在保障农产品供给安全上意义重大。数据显示,丘陵山区耕地面积、农作物播种面积均占全国的1/3,是我国粮油糖和特色农产品的重要生产基地,涉及农业人口近3亿人。在全国占比上,茶园面积占93%,果园面积占62%,马铃薯播种面积占78%,甘蔗播种面积占62%,油菜籽播种面积占57%,水稻播种面积占39%,蔬菜播种面积占37%。
因此,提升丘陵山区机械化率,迫在眉睫。近年来,中央高度重视丘陵山区农业机械化发展,中央一号文件连续多次对推进丘陵山区机械化作出部署。《“十四五”全国农业机械化发展规划》明确提出发展目标——到2025年,丘陵山区县(市、区)农作物耕种收综合机械化率达到55%。
从50%到55%乃至更高水平,该如何提升?人们瞄准了“路”和“机”两条路子。
农田基础建设,意味着什么?
丘陵山区农机下田,首先面临的是没有机耕道的难题。“就像汽车要有公路,高铁要有铁轨,飞机要有机场,农机下地也要有相应的作业环境。”西南大学工程技术学院教授陈建说,要优化机耕道、生产路布局,提高田面平整度和田间道路通达度,来满足农机通行和作业要求。
近年来,重庆、湖南、山西、四川、宁夏、贵州等省份结合高标准农田建设,大力推广土地平整改造,推动农田地块小并大、短并长、陡变平、曲变顺和互联互通,提高农机适应性。
从2014年开始,重庆市率先在全国探索丘陵山区农田改造,创设一套完整的建设机制,出台地方标准,将一定区域内的土地合并整理成平坦条田、坡地梯田、旱地梯台、缓坡化旱地,实现道路、地块互联互通。整治后的地块面积少则有2亩,大多数在5亩以上,有的甚至高达40余亩。
在永川区来苏镇关门山村,只见整治后的旱地梯台层层叠叠向上延伸,一旁留出宽敞的机耕道与每层梯台连接。基础设施改善后,周元贵的农机终于能大展身手了,“以前我们合作社的机手比现在多,但因为机器开不进田,无法使用大中型机器,作业效率只有现在的1/5。”
永川区农机推广站站长吴修明告诉记者,整治后的区域有效耕地面积增加,机械化率达到98%以上,土地亩产量、收益率能提高10%以上。
改善农田基础设施条件,可谓直击痛点。那么,土地平整可否大面积推行呢?重庆市农业机械学会理事长、重庆市农科院农机研究所正高级工程师庞有伦认为,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他提出“以农机作业道路建设为核心的适度规模土地整治”,认为大面积改田改土需要大量资金投入,当前可重点推进作业道路建设,对相邻的地块进行适度并整,满足中小型农业机械的作业需求。
改造成本是首要问题。拿重庆来说,针对不同类型农田改造,政府按每亩800元、1500元及2000元的标准进行补贴,而每亩实际改造成本在2000-3000元。按照“先建后补、定额补助、差额自筹”的原则,补贴无法覆盖的部分由农户或合作社等主体自行筹集。2016年以来,重庆累计投入市级财政资金达5.2亿元,社会资本和政策性银行贷款投入超10亿元。在“过紧日子”的要求下,地方财政资金能否持续倾斜投入是个问题,也并不是所有地区都具备同等资金条件。
“农田改造要针对不同地形特点,制定科学合理的改造技术与方案。针对不同的改造方案,还应进行投入成本与收益的测算分析。目前因地制宜的农田改造方案、投入成本与收益测算工作还需要加强。”中国农业大学中国农业机械化发展研究中心主任杨敏丽表示。
农田改造也引发人们另一层担忧。丘陵地区生物多样性丰富,生态系统较为脆弱,是水土流失易发高发区。改造会不会破坏生态环境?
在吴修明看来,坡耕地改造成水平梯田,由于大幅度降低雨水的径向冲刷,不仅不破坏生态,还有较好的保持水土效果。事实上,丘陵地区通过田块整治、道路相连、沟渠配套等措施,调整优化了农田生态格局,增强了农田生态防护能力,减少了农田水土流失。而且,整治后通过采取机械化生产和统防统治措施,还可以减少10%-15%的肥药用量,达到降低农业面源污染、改善农田生态环境的目的。实际上,丘陵山区现有绝大部分水田、梯台旱地都不是“天生的”,也是以前经过人工改造而来。
“农田改造应避免一个误区,就是认为改造了丘陵山区农田,大型农机就能畅通无阻,不需要研发适合丘陵山区的小型农机了。”杨敏丽提醒,在保护生态环境的前提下进行适度改造,改完的坡耕地依然是有坡度的,仍然属于丘陵山地,并不能完全达到北方平原地区的机械作业条件,仍需要加强适宜丘陵山区作业的农机研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