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驻马店古称“天中”,当地的职业收割机手被称为“天中稻客”。
有媒体报道,约在2003年,驻马店当地陆续出现一些开着“洋马”(收割机)四处揽活的职业割稻人。最早“开洋马”的这批人据说都挣了钱,高的一年能挣十万以上,于是带动当地更多人投身这一行。
每年,农忙时节,在业内颇有名气的2万多名“天中稻客”就会从河南陆续出发,开着收割机,追着小麦和稻谷成熟的地区时间差,一站一站迁徙揽活,南到海南,北至东三省。一年中,他们有6个多月在外奔波,直至11月下旬才结束收割回家。
这群游走南北、倚仗割稻为生的人,有兄弟档、父子档,还有夫妻档。41岁聂作超和39岁的妻子吴玲,就是来自天中的稻客夫妻之一。
“买了久保田,旅游天下不要钱”
7月上旬的一天。广东韶关。
几天前,聂作超夫妇决定从湛江一路北上去韶关。今年4月,他们就已踏上稻客的旅程,早些时候,他们从河北沧州、河南等地收割完麦子。中途回家过完端午,紧接着就往南迁徙,到达安徽、江西和广东。
在韶关这几天,坐在车上,吴玲一直拿着手机查看广东各地近一周的天气预报,想着水稻成熟的时间。前一周连续5天阴雨天,两人一直没能下地收割,天气预报显示韶关是晴天,夫妇两人驱车赶往韶关。这一趟旅程有600多公里,一路上,聂作超开车都保持着80迈的速度。
2009年,聂作超和同村的两位老乡凑了十余万元,合伙买了一台收割机,三个人分工:开车、量田和装口袋。2017年,聂作超决定单干,和妻子吴玲花了12万元,买下一台新收割机,开始夫妻档收割生活。夫妻两人声称,“把自己家全部的家当都压在收割机上”。
开始做稻客的头一年,吴玲听说在收割圈有一句玩笑话“买了久保田,旅游天下不要钱”。久保田是收割机品牌名,日本进口。如今做了4年稻客的她,常年在外风吹日晒,她指了指脸上的皱纹和晒黑的胳膊,笑着说:“苦力活,身上脏兮兮的,有时候脸都看不到,只有眼睛露出来。”
为何做稻客?吴玲说,相比于外出打工,稻客虽然累,成本付出也高,但是更自由,每年纯收入也有十多万。稻客的主要行头是一台进口收割机和一台轻型卡车,成本分别是12万元和7万元。收割机损耗大,通常只能用两年,因此每年折旧费约为6万元,而卡车的折旧费是每年约1万元。两台车的成本约为7万元,加上每年约5万元的油耗及生活费,开收割机四处揽活一年的开销得12万左右。
在路上的稻客生意,也会有很多不确定因素。稻客这门生意,最早据说是2003年左右有人在“很难挣到钱”的情况下的大胆尝试,逐渐有了市场后,胆子大的人驾着收割机走出河南,由此闯出了一条活路。
2007年左右,稻客队伍迅速发展,他们从产麦子的北方区域开始南下至产稻区,辛苦也接踵而至。
不干活心累,干活车累
在韶关这天,中午两点,收割机机身倾斜在稻田中,左侧的带轮松动,聂作超用1米长的铁棍将履带轮扒下来。他手持锤子,狠狠地砸向带轮,收割机需要更换新的配件。午后的稻田,气温38℃,汗珠一颗颗滴下,衣服被浸透贴在后背。
妻子吴玲跑去村里的小卖部给他买水,一口气吃下2个冰淇淋,“像嚼馒头一样”。半小时后,收割机终于重启,聂作超很是懊恼,这点修车的时间,“耽误割半亩地”。
稻客夫妻档,一般是丈夫负责在稻田开收割机劳作,妻子则在田间地头和老乡讨价还价。吴玲声称自己是跑业务的,主要和老乡磨嘴皮子谈价钱。按她的话说,不干活心累,干活车累。
这天,她一直苦恼稻田实际面积的大小,用GPS仪器量的面积是2亩8分地,但地的主人是位老人,老人坚持说,自己家的地是当年生产队分的,面积共2亩2分。中间有60元的差价,双方僵持不下。老人的儿子提出250元,吴玲笑着说,250是俗语里骂人的话,最终选择收249元,退给老乡1元。
为了活计,他们有时一天会跑1000多公里,“现在收割机太多了,得争分夺秒地赶过去,拼命地跑,不分白天黑夜地跑。”赶路时,吴玲固定坐在副驾驶位,担心在高速公路上出意外,再困也不敢合眼,睁着眼睛注视前方。为了给老公提神,她还不时地捶两下老公的背,或者掐一下老公的胳膊,“你看他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就是我掐的。”
出来一个多月了,聂作超瘦了近20斤。妻子吴玲打趣道,等到12月份,结束这一年的收割回家时,自己能将老公再养回到150斤。
以车为家,驾驶室晚上成卧室
水煮鱼、凉拌藕片是这天的第一顿饭,鱼是聂作超特意去菜市场买的,没有桌子,聂作超将路边的一块方形广告牌搬过来,再用两个水桶垫着,搭起简易的饭桌。
不远处的居民楼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看着人家家里亮着灯就想家了,我们是四海为家,为了生活所迫,没有办法。”
晚上7点半,聂作超和吴玲夫妻俩结束一天的劳作,将收割机装上卡车,开车赶往镇上,停靠在小镇加油站周边100多米的地区。到达时,那儿已经有十多台稻客车辆了。
为了安全起见,稻客们多选择聚集在有摄像头或距离派出所近的地方。传言一对稻客夫妻深夜熟睡在高速公路服务区,被偷走了1万多元的辛苦钱。当天,聂作超夫妇收割了15亩多地,一亩地100块钱。当手上的现金超过1万元时,他们一般选择存进银行。
自家卡车车尾一侧,有个焊接的铁箱,里面存放着煤气罐和煤气灶,红色或白色的塑料袋里裹着锅碗瓢盆。吴玲开玩笑,露天厨房做饭跟摆地摊似的,路边不时有车辆开过,扬起尘土、留下尾气,为了避免尘土落进锅里,每次炒菜时,吴玲都背对着马路。
吃过饭,简单收拾之后,聂作超从一旁的工地上打来半桶冷水,兑着货车水箱里的热水,借着马路边的灯光,在车厢的一侧擦洗身体。吴玲从车厢内抱出一个1.8米高的深蓝色帐篷,对折拆开,竖立在地上,钻进去洗澡。十多分钟,两人分别洗漱完毕。吴玲嘱咐老公再去打一桶水来洗衣服,卡车后视镜的架子和雨刷充当起晾衣杆。“有一次忘了收,袜子在高速路上被吹走。”说起这些经历,晒得黑黑的吴玲总是笑着。
家有两个儿子,她说要赚够200万
每天晚饭后,通常是聂作超夫妇跟家里老二视频通话的时间。两个儿子都在老家,老大读高二,老二才10岁,上小学三年级。吴玲说,视频里,老二问她最多的问题是“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们也想在家多陪儿子两天,可多陪两天就少挣两天的钱。偶尔,跟人聊起两个儿子,吴玲会半开玩笑说,“一个儿子100万,两个儿子怎么办?(娶媳妇要花)200万呗。天天跑,跑了这么多年,年年赚了,又不知道怎么花掉了……”她说,两个儿子都是“建设银行”,只出不进。
晚上十点多,吴玲将驾驶座的靠背推平,两床被子铺在底下,再铺上凉席,3平米大的驾驶舱就变成“卧室”。吴玲身高1.7米,躺下来头和脚经常会撞到驾驶舱两侧,只能将腿蜷起来侧着睡。驾驶室挡风玻璃上安装着粉色的窗帘,但夜里,她常常会被窗外呼啸而过的大卡车吵醒。
偶尔,临睡前的凉风中,吴玲会念起在抖音上刷到的稻客们流传的打油诗自嘲:“居无定宿四处游,闯荡江湖很风流。饥一顿来饱一顿,宾馆破庙被收留。人海茫茫无知己,三天两头换朋友。”
7月中旬,割完韶关的水稻,聂作超夫妇紧接着开车去了江西,又揽了几天活。接下来的日子,四川等地的水稻也要熟了,他们也将开着久保田赶去新一轮的收割。
采写:南都记者 赵明
视频/摄影:南都记者 赵明 刘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