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理想照耀中国。每个人都应有所理想。自己的理想是,尽力译注出一本符合孔子本意的《论语》。首先它是值得被译注的:马克思先生认为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而早在两千多年前,孔子便有类似表达:冉有曰:“既庶矣的,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在孔子看来,民众的富足是实现文明教化的基础。又比如马克思先生在《资本论》关于资本逐利的危害,有过非常精彩的论述:“如果有10%的利润……”;而在《论语》中,孔子同样对逐利的行为进行了批判,“放于利而行,多怨”,从心理的角度剖析了逐利的危害。”其次,《论语》是值得被重新译注的:《说文解字》有:"儒,柔也,术士之称。从人,需声";假若这个解释是真,那么孔子便不可能是儒家学说的创始人,因为他老人家并不相信术士的那一套:“敬鬼神而远之”“未知生,焉知死”“臧文仲居蔡,山节藻棁,何如其知也”,甚至对术士的经典之作“祷尔于上下神祇”的《诔》嗤之以鼻,认为求祷神灵根本没有用,该病重的依然病重。更重要的是,孔子所提倡的礼教,和儒家所提倡的“正名分、定尊卑”的礼教思想,有着本质的不同。大家在阅读《论语》时,不妨注意之。本文为大家译注的是《论语》的第二篇第十六章。欢迎一起探讨、交流哦。
【原文】 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
攻乎异端“攻”,杨伯峻先生说:“《论语》共享四次“攻”字,像先进篇的‘小子鸣鼓而攻之’,颜渊篇的‘攻其恶,无攻人之恶’的三个‘攻’字都当‘攻击’解,这里也不应例外。很多人却把它解为‘治学’的‘治’。”(《论语译注》,下同)
那么“攻”,到底如伯峻先生言,这里也不应例外,继续作“攻击”解;还是如很多人所理解的那样,本章的“攻”,同“攻习”“攻研”,作“治学”解呢?这个需结合“攻”的对象——“异端”,方可做出正确地判断。在此之前,简单介绍下“乎”:本章“乎”,不是语气词而是介词,用来引出动词产生的对象,相当于“对”“于”。
“异”,本义为奇特、奇异、奇怪;“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阳货》篇),孔子效法于天,效法于自然;而所谓“天赋异禀”,“子不语乱力、怪神”(《述而》篇)。因此,本章的“异”,我将之理解为“不同的、违背自然的”。“端”,《广雅》“正也”、《说文》“直也”;故,这里也取其本义,理解为“正直、稳重、不歪斜”。所谓“异端”,便是指偏离正道、违背自然的学问。
伯峻先生说:“孔子之时,自然还没有诸子百家,因之很难译为‘不同的学说’,和孔子相异的主张、言论未必没有,所以译为‘不正确的议论’”。李泽厚先生亦认为,“异端”即“不同于自己的学问”(《论语今读》)。尽管伯峻先生和泽厚先生,由于对“斯害也已”的看法不同,导致最终的观点截然相反。伯峻先生认为:“批判那些不正确的议论,祸害就可以消灭了”;泽厚先生则认为:“攻击不同于自己的学问,那反而是有危害的”。然而,两位先生均将“异端”理解为,与自己相异的学说、主张。
这点,在下实难苟同。诚如泽厚先生所认为的,不去攻击不同于自己的异端邪说,’可表现出孔学的宽容精神;但将不同于自己的学说便视为异端学说,则意味着,自己的学说是没有错的,错的永远是他人,之所以不攻击对方,只不过是因为自己宽容、不予计较罢了。其带来的后果,便会助长自己盲目自信,而逐渐丧失思辨能力。况且,孔子主张“和而不同”(《子路》篇),对于不赞成孔子周游列国、“从辟人之士”(《微子》篇)、甚至讥笑孔子为“栖栖者”(《宪问》篇)的隐者们,并无激烈的批评之辞,相反,还相当尊重他们。故不从之。
钱穆先生则说:“异端,一事必有两头,如一线必有两端,由此达彼。若专就此端言,则彼端成为异端,从彼端视此端亦然。……本章异端,乃指孔子教人为学,不当专向一偏,戒人勿专在正反两端坚执其一。所谓异途而同归,学问当求通其全体,否则道术将为天下裂,而歧途亡羊,为害无穷矣。……孔子平日言学,常兼举两端,如言仁常兼言礼,或兼言知。又如言质与文,学与思,此皆兼举两端,即《中庸》所谓执其两端。执其两端,则自见有一中道。中道在全体中见。仅治一端,则偏而不中矣。故《中庸》曰:‘执其两端而用其中于民。’”(《论语新解》)。钱穆先生之言,自可备一说,也颇符合孔子的中庸思想,不过若作此解,孔子直接说“攻乎一端”即好,何必故作高深:“若专就此端言,则彼端成为异端,从彼端视此端亦然”。实在有违孔子“辞达而已矣”(《卫灵公》篇),故亦不从之。
鉴于“异端”的定义为“偏离正道、违背自然的学问”,将“攻”理解为“治学”之义,恐怕更好些。毕竟《论语》的孔子是“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述而》篇),且主张“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宪问》篇),在乱世中,说话应该谦虚、谨慎,明哲保身。
斯害也已“斯”,代词,这、这是;“也已”,语气助词,表肯定。伯峻先生将“已”看为动词,“止也”。这种说法,恐怕牵强,“也已”在文言中,并无该种用法。“斯害也已”,即这是件很有危害的事情。那么为什么攻习那些偏离正道、违背自然的学问,是件很有危害的事情呢?这里不妨以“佞”这种“异端”为例。
孔子说:“辞达而已矣”:言辞只需表达清楚意思即可;“佞”则是指善辩、甚至是诡辩。“焉用佞,御人以口给,屡憎于人”(《公冶长》篇)、“郑声淫,佞人殆”(《卫灵公》篇)、“恶利口之覆邦家者”(《阳货》篇)。“佞”本该为君子所不齿:“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里仁》篇);然而,孔子其时,“不有祝鮀之佞,而有宋朝之美,难乎免于今之世矣”(《雍也》篇),“佞”大行其道,甚至其风头盖过“颜值担当”。
“佞”行其道的最大危险便在于“巧言乱德”(《卫灵公》篇):它会导致社会上“崇德”的人减少;“先事后得”(《颜渊》篇)、“仁而不佞”(《公冶长》篇)之人便会逐渐被“巧言令色”之人所取代,甚至被排挤、被刑戮而不能免于世。正所谓“德不如色,色不如佞”。
整个社会便如处在巨型的泡沫之中,到处充斥着华丽的辞藻和虚美的承诺。如果任其泡沫膨胀,便随时会有不攻自破的危险。而就这些佞者个人而言,“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除了一副巧嘴外,往往别无他长;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危险,因为一旦换了气象,便可能难以在社会上立足。由此可见,攻习“佞”这样的异端,于公于私,都是确实有危害的;而攻习其他类似的异端、攻习那些偏离正道、违背自然的学问,同样亦是有害且危险的。
【自己的译文】孔子说:“攻习那些偏离正道、违背自然的学问,是件很有危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