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在某机械企业工作，购买了很多日本生产的泵、阀之类的产品，甚至有一段时间直接购买日本的底盘然后过来组装，因此中间接触过很多日本人。

日本人有个特点，工作的时候正襟危坐，看上去非常严肃，不可接近，但是喝完酒后就换成了另外一个人，所以就没有什么禁忌的问题。

有些敏感问题，我这里不适合发，我觉得有些问题可以值得拿出来和大家分享，至少可以让大家走出一些误区，比如，日本人真的离不开汉字吗？

他们认为这个问题在日本并没有那么显著，倒是现在日本国内普遍困扰的问题是：汉字越来越少了，比如你现在走进一家东京的餐馆，里面到处都是片假名（相当于我们的拼音文字），比如：

西红柿鸡蛋，写成：xihongshijidan；

宫爆鸡丁，写成：gongbaojiding；

家常豆腐，写成：jiachangdoufu；

如果你单看拼音是很难识别这些菜名，更过分的是，现在年轻人创造了很多新的词汇，如果不了解背景，很难理解背后的意思。

比如：フェムテック，这是英语Female和Technology的合成词，指的是利用科技手段解决女性月经、*等生理问题，比如最新的苹果手机，年轻人的评价就是フェムテック。

这一现象其实在国内也普遍存在，举例说YYDS（永远的神），当我看到满屏YYDS的时候，整个人是蒙的，如果你在线下和年轻人聊天，他们突然喊出一句：YYDS，估计你也会一脸懵B。

这类现象两个国家估计都差不多，文字在不断演化过程中已经失去了它原本的样子。不仅仅是今天的我们现在学习文言文感觉像个学渣，即使朱熹来到今天也照样搞不懂，给力、鸡娃、躺平等新词汇，每一种语言，在经历不断更迭之后，都会失去它原本的样子。

日本文字也经历过这么一个阶段，在唐朝之前，日本不但没有形成统一的国家，也没有自己的文字，彼此之间用语言就可以完成交流沟通。

当唐文化流入日本之后，便在日本贵族当中流传开来，也成为统治阶层专属文字。汉字的精巧与庞杂，就像一套加密的代码，让即使贵族家庭当中的奴仆、守卫、甚至武士都搞不懂他们交流的内容。

这让我想起了菲佣。我曾问过香港的朋友，为什么愿意高价雇佣菲佣，而不是在东莞找一个女佣呢？他们说，大陆人能听懂家庭里的日常对话，而菲佣听不懂，这就是优势。

我们的汉字在诞生之初，也兼顾这项功能，保持对信息的加密与垄断。早期巫师通过龟壳的文字与上天沟通，到底交流了啥内容，其他人一概不知，时间久了，像颛顼这样的首领就觉得这事不靠谱，要求信息公开，至少对他公开，于是文字就逐渐普及开了。

在《封神榜》原著当中，商纣王自焚的时候，身边放了很多的玉石。现在考古发现，商朝之所以频繁迁都，也是在寻找这种能用于祭祀的玉石。

在中国古代，文字是密文，玉石是发射器，是古代帝王用于垄断信息的方式。

汉字起初在日本也差不多是这个目的，可是身边的妻女们觉得这样太麻烦了，不搞个大学文凭都读不懂《源氏物语》这类爱情小说，后来他们借鉴了汉语当中的读音，创造除了片假名，利用这些拼音文字也能够实现文字交流。

由于去掉汉字后的片假名，歪歪斜斜很不工整，很不受男性的待见，尤其是武士阶层，认为这种文字缺乏阳刚之气，即使到现在，日本依然有这样的偏见。

这只是日本对汉字改造的一个方面，汉语和日语属于不同的语系，这是很多学日语朋友很难迈过的一道坎，比如说汉语“这是书”，在日语里就需要说成“这书是”。抗日神剧当中那些违和的日语，也部分反映了这个习惯，比如：花姑娘的不是，八路的有没有。

后来佛教流传到日本，对汉字的传播也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佛教当年为了广泛传播，和今天“砍一刀”很相似，那就是通过抄佛经，来表达自己的虔诚。

中国为了快速抄佛经，应用了大量的草书，这种春蚓秋蛇的笔法一下就吸引了日本人，一篇文章勾勾画画就这样完成了，这也促使中国的汉字与日本的汉字在不同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大量草书文体成为日语的平假名。

进入19世纪，日本接受了很多西方文化，突然发现他们的文字有个突出的问题：说的是一套，写的是另一套，即使你会写日语，还是不会说日语，同样，会说日语，也写不出日语。而英语没有这个问题，说的和写得完全一致，于是日本就开始对文字进行大范围改造。

其实中国也经历过这么一个阶段，那就是白话文运动，其目的也是让文字与语言形成一致，文字不再是密文，不是垄断信息的工具，而是大家交流的工具。

直至解放前，中国的文盲率都是非常高的，绝大部分普通百姓都是不识字的，其中和文言文的晦涩难懂有很大的关系，因此想要利用文字实现共识，是非常困难的。

为什么要形成共识呢？因为民族、国家这些概念都是想象共同体。

试想一下，我们为什么认同中华民族，因为我们都相信自己是炎黄子孙，还有历史书的那些家喻户晓故事。如果我们从分子生物学的角度来看，非洲伦巴人和北京人的基因没有太大的差异，祝铭震也可以说一口地道的北京腔，可见民族更多是风土人情，以及语言习惯上的不同。

既然我们基因都一样，对于历史故事的塑造就显得无比重要，这也是每一朝开国皇帝都非常重视修订历史书的原因，李世民为了洗刷“弑君者”的罪名，不惜大篇幅修改历史，《四库全书》更是把上下几千年修改了一遍。

伊斯兰的星月教在每攻下一座城池的时候，就要毁掉当地的图书馆，给的理由是：有一本《古兰经》就够了，如果你的经书里有不一样的理解，那么肯定是错的，请参照我的版本。

日本大和民族能形成共识得益于日语口语化的推广，以及文字的简化。

日本在吸收了英语语言特点之后，简化了日语的音符，让整个音符只有45个，不但妇女能够认字读书，很小的孩子也能够依靠这些简单的字符，快速实现阅读。我们解放后也借鉴了日本的成功模式，用简化音符进行大范围的扫盲。

时至今日，在日语教学过程中，如果你用平假名替代汉字也是被允许的，即使在正式的公文当中也是被认可的。只是在涉及法律、公文下达过程中，为了不引起歧义，才会大量书写汉字。

日本今天书写的汉字，和我们所认识的汉字已经有很大的不同，经过他们不断改造与变形，更符合现今的需要。比如我们的国名，中华人民共和国，其中“人民”与“共和”均来自于日本，还有化学、物理、哲学、人权、艺术、宪法等词汇，也都实现了“反相输入”，据不完全统计，目前我们有超过3000个来自日本的词语。

还有一些汉字在被日本人创造之后，并没有引入中国，比如圦、笂、饂等，初步统计这些后来创造的汉字也超过200多个，要知道在日语字典当中，整个汉字也只有2000个，也就是说日本在借鉴汉字结构之后，又自我发展了一套汉字体系。

回到开篇的问题，日本真的离不开汉字吗？我们问这些问题的时候，其实是希望别的民族能够产生对我们文化认同，然而汉字仅仅是工具，这个工具在被日本人使用之后，经过不断积累与创新，已经形成了他们自己的文化认同，和我们认同的文化有很大的不同。

我们在自我欣赏汉字的时候，会发现汉字并不利于传播，不仅仅书写麻烦，而且并不能完整记录当下的情绪。如果你现在使用在线聊天工具，会发现很多人在给你发来一段信息之后，会在后面附上一个表情，否则极有可能产生误会。

这不是汉字的缺陷，而是所有文字的缺陷。

我在《佛陀、苏格拉底、孔子还有耶稣，为什么都不喜欢写字》一文当中介绍过，在文字诞生之初，无论是佛陀、苏格拉底还是孔子，都反对学生利用文字记录他的演讲，因为文字在记录过程中丢失了大量的情绪内容，往往会导致信息传达错误。

苏格拉底认为，文字会让思考退化，文字是机械的记述，对语言的记录少之又少，甚至是对他思想的误读，因此在他在世的时候，苏格拉底是不允许做文字记录的。现在留下的谈话集，也是他弟子们整理留下的。

孔子也是这样，他自己用文字整理了诗书礼易这类经典，说明他对文字的掌握是非常娴熟的。但是孔子主张“述而不作”，也就是恢复周代思想，对这些文字进行修复和注释，并不是他的原创。而《论语》也同样是他的弟子们，把他的话整理而出的。

2016年上映了一部硬核科幻《降临》，其中有一段描绘了外星人的文字，在外星文明当中，文字就像钢琴谱，不但能够传递音符，而且还能记录当前的节拍，也就是说能够记录当下的情绪。

现在每个人都喜欢宋词，这本是宋朝用于吟唱的词，然而因为我们汉字缺少对节拍的记录，导致现在没有人能够唱得出像《念奴娇》《声声慢》《水调歌头》这种传唱度极高的宋词。

在信息技术突飞猛进的今天，我们的信息传递方式也在悄然发生改变，尤其是互联网应用越来越普及，人们更愿意利用短视频或者即时聊天工具，来进行信息的传递。自从2017年TikTok进入日本之后，已经深受年轻人的喜欢，年轻人利用丰富的肢体语言，还有自我的强调，来表达当下的情绪。

当下日本人并不是离不开汉字，媒体上，餐厅里，几乎全是平假名，他们更多担心的是传统文化的消失，导致那个想象的共同体在逐渐消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