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六是城头最后一个年集,妻让我去买年货,因为要先买牛肉,须去西城头清真寺附近的回族杨三军那儿,他是宰牛专业户,牛肉质优价廉,和他又熟识,所以习惯了,只要买牛肉都去他那。
老家陶庄村和城头镇仅一郭河之隔,为走近路,我驱车从东城头穿越,往西行驶,途径东、西城头交界处的南北大街时,满目苍凉一幕,不由得停下了车。这不就是多年不见、曾经的城头集老街吗?
街上空荡荡的,不见一人;街两旁的人家,大门紧锁,粘满尘土的石头院墙已经倒塌,横七竖八的石头躺在地上;正堂屋顶上,大面积的瓦已经坍塌;大门前杂草丛生,虽已风干,但完好无损地站在那儿,一点没有脚踏的痕迹,看起来院里的主人多年没有光顾了。我沿街由北往南走着,那不是当年的茶炉子家吗?她家的大门敞着,两扇大门已躺在地上一扇,主人早已不见踪影,几十年了,这老太太不知还健在否?
小时候我跟着父亲赶集卖蒜苗,就是这家茶炉子老太太送的茶,而且一个摊位送一把壶和一个茶碗,不渴的也得给。那是一把灰褐色粗瓷砂壶,白色的茶碗有些发黄,碗口处掉了一块瓷;尽管壶里的茶叶用的是秋天的苹果叶,但可不是白送的,哪怕不喝,也得交上一毛钱,算是摊位费吧;倘若真渴了,那茶喝起来还真甜甜的,当时感觉比茶叶还好喝。
菜市往往都是在一个集市的黄金位置,城头集的菜市在南北大街上,战线很长,人流量当然也最大;有常摊小贩,也有自卖头,各种蔬菜琳琅满目,应有尽有。那时候,父亲卖的是苍山蒜苗,这种蒜苗个大、叶翠绿、蒜白长,似修长的大葱,很抢手。
上午十点钟光景,集市上人多起来,络绎不绝;些许叫卖声重叠着,吆喝个不停:“香烟,香烟,一分钱两棵”。卖烟的是个中年男子,身上的蓝洋布衣裳有些破旧,胸前的木盒子用绳子拴着,挂在脖子上,实际上木盒子是不带盖的,里面摆满了一根根、一盒盒的香烟。有几个人围了上来,一人拿了几棵,很少人买成盒的。那时候,一盒“花卉”牌香烟八分钱,“普滕”牌一毛四一盒。
最让人流口水的是集市上的小吃,记忆中最早卖小笼蒸包的是位六十多岁的老人,戴了顶旧毡帽,一只眼塌陷进去;打下杂的是位中年妇女,他们娴熟的手艺,看得我目瞪口呆:用扁平的竹棒代替筷子,就那么一戳,馅儿就轻松进了包子皮,然后用手一攥,一个个包子脱颖而出,那时,才二分钱一个。还有一种大包子两头尖尖的,似月牙状,用蛮疙瘩(又叫皮兰疙瘩)豆腐、粉条调的馅;每次赶城头集,母亲总是给我买一个带回家,那时感觉真香,太好吃了。
最好喝的还是菜市里的丸子汤,那滋味现在都记得起来。豇豆丸子在开锅的汤里翻滚着,这种丸子耐煮不散,酥菜倒进锅,立马捞起即可,加上红红的辣椒油,姜、大量的醋,最后放上蒜苗,酸酸的,辣辣的,汤里飘的油花儿,打着转儿,香喷喷的;一碗汤下肚,辣得我头上直冒汗。父亲都是用自带的茶缸让掌勺的掌柜盛满,然后倒入碗里,一多半给我;父亲很疼我,丸子舍不得吃,自个儿喝些清汤泡馍,幸亏汤随便喝。虽然那时一份丸子汤才两毛钱,感觉比现在的五块钱碗的味道还香。至于羊肉汤那膻膻的味儿,更惹人馋,但每次都是卖的蒜苗钱多些,父亲和我才舍得喝,毕竟三毛钱一碗,比丸子汤贵点。
最热闹的还是赶年集。那时流传着一句顺口溜:“闺女要花,儿要炮,老头子要顶新毡帽”;花都是用蜡纸做的,花须软软的,蓬松着,不知是啥材料,反正比鲜花都艳丽;我还是喜欢小喇叭,用竹子做的,有粗的有细的:细的染的二红色,音亮;粗的音细,似银铃般;还有卖花棒槌的、关公刀的、长矛的……尽管木制的,但颜色鲜艳,男孩子见了,盯着不放,大人若不给买,就缠着在地上打滚,说啥也不会走,最后非买不可。卖青竹的也很快市,冬季里万物萧条,买上几枝青竹,放在院里,不但绿意盎然,生机勃勃,还有吉祥喜庆、日子长青之意。
最热闹、最好玩的地方,就是田家林了,它不靠街,是一片空旷的场地,平日里在这里放电影;逢集,里面说书的,唱戏的,租小人书的,耍猴的,演把戏的,应有尽有。我看小人书入了迷,内容主要是当时的电影,有素描画的,也有摄影的,但都是黑白的,我自个儿买的也不少,但不全,每逢集都来这里租没看过的画册看,《西游记系列》《野火春风斗古城》《渡江侦察记》等,看一本二分钱。
听说书的都是年长的,有说平词的、说小鼓的;说平词的就像讲故事,光说不唱。我村有个叫任为凡的大爷,带着眼镜,一副先生的样子,声音抑扬顿挫,方圆几十里说平词出了名;说小鼓的又说又唱,但都是在产生“包袱”,达到高潮的时候,有热心的伙计端着帽子向听书的要钱,为的是把听书的吸引住:“来,捧捧场,给二分”。几个小时下来,得反复要几次。也有吝啬的,每到要钱的时候,逃之夭夭。
记忆最深的要数年集上卖鞭炮的了。那时卖鞭炮的全都是山东嘉祥县来的,有四五辆汽车,车厢里装满了一箱箱的鞭炮,站在汽车上不时地现场燃放,招引顾客,扯着大嗓门,喊破了喉咙:“嘉祥火鞭数第一,走走东,观观西,谁的响,买谁滴”!话音刚落,那人站在高高的汽车上,用竿子挑起长长的鞭炮,点燃,响起,爆竹声震耳欲聋,响彻云霄,硝烟弥漫了天空,散发着浓浓火硝味儿,味道好极了,用鼻子吮吸着,品味着,特喜欢,年味十足。
地上落满了爆竹皮和未响的爆竹,我和许多的孩童们不等爆竹响完就上前去抢;那未响的哑炮大多都是被炸掉的,只是捻儿短了些,还可以再燃放。抢鞭炮也讲究技巧,得用脚去抢,踩在脚下停一会,确认不响了,再用手去拿,才不容易炸手;但也有特殊情况,有的拿在手上愣了许久,最后还是响了,我也碰到过,炸得嫩嫩的小手乌黑,火辣辣的疼,严重时手都麻木了。抢上一上午,收获还算可以,能抢到一二十个爆竹,心满意足,高兴得不得了,只是家里大人知道了非挨打不可。
时光飞逝,转瞬间几十年过去了。城头大集已向外搬迁到交通便利的地方。记忆中的年味也越来越淡;嘉祥县的鞭炮再也见不到了,更不允许现场燃放。昔日的城头大集旧址,只留下一片萧条和无尽的苍凉,触发起我对似水年华的追忆。而这追忆中,隐约有一种思念,叫做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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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任成洋,山东滕州人,山东散文学会会员,腾讯音乐人,中国音乐著作权协会会员。近年来创作颇接地气的网络歌曲一百多首,和几十位歌手原唱合作,作品在全国各大音乐平台、网站均已上架。音乐作品有《你是桃花我是雨》《相爱在雨季》《隔屏相望叹红尘》《雪花纷飞的日子》《又是一年槐花香》《母校的那口老井》《滕州菜煎饼》《母亲的那张镰》《又是一年油菜花儿香》《故乡的那盘老碾》等,散文有《龙潭早春》《屋后的那块责任田》《烟雨秋色》《故乡的那条小河》《秋日芦苇荡》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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