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儿都是嘴馋的,跟父亲去赶集,就是为了吃那口肉包子!
85年腊月二十二,是我们那里的传统的年集,小孩儿都叫“花花集”,为什么这么叫?我猜是因为在这个大年集上有平时赶集没有的鞭炮、塑料花(塑料花是过年时摆在堂屋,插在瓶子里好看的,家境好的会买个青色的瓷花瓶插里面,一般家庭就直接插在酒瓶子里,当然,那个年代更多的家庭是过年连塑料花都不买的,我家是属于年年买新塑料花插在酒瓶子里的那种。),春联等等花花绿绿的东西。
80年代的塑料花
那年我7岁,在上“育红班”,类似于现在的“学前班”,不是幼儿园,我们那没有在“育红班”上三年的,一般都是上一年,明年我就上小学了!
那次赶集是坐在父亲的“大金鹿”自行车的大梁上,为什么没坐那个宽宽的后坐,是因为出门前父亲把养了三年的两只大白鹅绑在了后坐上,没我的位置了。当然,一般情况下赶集回来时候我也是需要坐大梁的,因为后座上绑着买回来的东西!
身上穿着的是母亲洗得干净,熨得平整的小中山装,里面是棉衣棉裤。那时候人更讲究面子,赶集要穿的体体面面的!父亲能干,裁缝是他的一门手艺之一,技术在附近村子挺有名,我的衣服都是他自己做的。更小时候的衣服,他还能很有创意地把烟盒上的小鹿剪下来,用缝纫机描着轮廓绣在衣服上,在那个年代,这种有图案的童装是极少的,现在看,算是“高端定制版”,穿出去很有面儿。回想一下,那时候多少衣服都是母亲,父亲为你量身定做、“高端定制的”!
从家到镇上的大集二十里颠簸土路,坐在自行车大梁上应该是很硌得慌啊!坐过的朋友回忆一下,没坐过的自动脑补!但都被赶集的兴奋和对肉包子的向往给冲没了。冷不冷都忘了,应该也是给冲没了吧。
大金鹿自行车的后座很宽,小孩坐在钢质的大梁上,两腿吊在左侧,身子往前趴
年集面积很大,现在回忆能占大半个镇上,不像现在,在镇上划出十几二十亩的地,把大家圈在里面,就够做集市了。
很多交易区域各自独立,又相互穿插。
骡马,牛羊交易在河滩上,脚下全是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浪脚,最不好走的地方。鸡、鸭、鹅的市场就在河滩边上了,有些沙子,不那么浪脚了。
爆杖(鞭炮)市,集中在大河中间的一座石桥上面和周边,正下面是清清的河水,不深,但流水挺急。设置在这里我想是为了防火和安全考虑,那时的鞭炮个头都大,炸起来很响,俗称“雷子”,极容易伤人,反正那种爆杖我是不敢放的,见别人放我还要早早捂紧了耳朵,远远地跑开。有一年花花集就是鞭炮爆炸了,摊主直接把货从桥上推向水里,才没有造成大的事故,据说那次摊主损失巨大,连钱箱子都从桥上扔到了水里,钞票冲得到处都是,没捡回来多少。为当时市场管理者的用心点赞!
赶年集
副食品像农村过年才常吃的蛋白肉、腐竹、粉皮粉条、咸鱼市场与赶集人自带来卖的鸡鸭鹅蛋、炒花生、炒地瓜干散户交杂在一块儿。布匹与衣服鞋袜在一条长长的街上。玩杂耍的那个年代很多,最爱看的是耍猴,小猴子能从箱子里拿出各种帽子给自己换上,根据不同的帽子表演不同的角色,很神奇!练武的、耍枪的、卖跌打丸的、卖狗皮膏药的占了一大片。表演杂耍的赚钱都是靠观众打赏,掏钱的技巧就像郭德纲相声里说的那样。不过,年集上给钱的比较多,年下的不好意思白看,不像平时看完多数都跑了。至于我心心念念的肉包子,在河滩岸边有一排篷子房子,炸肉条、包子、馒头、拉面,各种吃得排成一排,算是整个大集比较靠中心的位置,离哪个市场的距离都差不多,应该是方便赶集的人吃饭!
那时猴子可没有这种款式的衣服
平时赶集都是我催着父亲从头赶到尾的,但这次不行,有任务!要先把带着的两只大白鹅卖掉。
现在看来,那年父亲应该很节据的,不然不会把两只正产蛋高峰的鹅拿出来卖掉,这些年我每毎想起那次赶集甚至一度怀疑父亲一分钱都没带着去!
鹅是要拽着鹅的脖子的,父亲一手拽着一只,我跟在后面。父亲没有向家禽市场那边走,一直提着鹅转来转去,也没有想卖掉的意思,我急着想去吃肉包子,一直叨叨着父亲卖了吧卖了吧,父亲看我不耐烦了,告诉我说,你看前面那两个当兵的,我们要把鹅卖给他们。我们这里驻扎着一个部队,他们采购米面菜也是跟们赶同一个集,在我们这里算是富裕单位,他们买东西挺大方,肯定比卖给当地人价格高一些。印象中父亲找了一个很合适的理由跟两个解放军战士搭上了话,然后很顺利地把鹅卖给了他们,应该比正常价格多卖了四五块钱的样子。看到卖掉的鹅和父亲手里捏着的钞票,我很兴奋,可以买肉包子啦!父亲却没有立即带我去买肉包子,而带我是在副食品区转来转去,最后在一个卖粉条的摊前停住,跟人讲起价来,最后很大方地把整个摊上的粉条全买下来,连摊主装粉条的编织袋都没让他拿走。这下我可高兴了,有这么一大袋子粉条可以吃,能解大馋了!正当我憧憬N 多种粉条吃法的时候,父亲却把我拽到了摊主原来的位置,蹲在那里卖起粉条来,看着一堆的粉条越卖越少,我的小嘴却噘得越来越高。
卖粉条是要用秤称的,我们并没有带秤,父亲是怎么解决的呢?向旁边的小摊上借,父亲给左右两边的小贩一人上了一支烟,然后有买粉条的就能借来用了!眼见整把的粉条都卖完了,铺在地上的编织袋上只剩下了一些断下来的碎粉条,再不阻止连点粉条渣都不剩了。父亲也看卖得差不多了,把手里的钞票数了数,点上一支烟,很享受地抽了一口,又把剩下的碎粉条收拾进了编织袋里。就这样,我们收获了比卖鹅更多的钱和过年吃的碎粉条。
卖完了整把的粉条就剩袋子上的碎沫了
有了钱,父亲带我开始了采购,鞭炮、塑料花,带鱼,海带,蛋白肉,好几种过年必备的东西多多少少都买了一点。路过卖肉包子的店给我买了五个肉包子,那时的包子其实挺大个的,但七岁的男孩挺能吃,我一下吃了三个,父亲吃了两个。没有喝东西,就这么干吃,直到散集一直也没有喝过东西。现在的小孩子出门就有大人给背个保温杯,怕孩子渴着,真是羡慕他们。
父亲在年集上的这番操作给了七岁的我很大的震憾,直到现在记忆犹新。把两只鹅卖出高价;用卖鹅的钱倒卖别人的粉条,多赚了钱并且过年有了粉条吃;通过递烟给别人借别人的秤用来卖货;这真就是无中生中的典范。以至于后来我一直在商业领域折腾,而没有去当教师,医生,或者公务员,跟这次对父亲的钦佩有直接关系!
父亲从15岁开始承担一个长子的责任,赚钱养家。做过裁缝,下过煤矿,先后安排三个叔叔盖房结婚;后来在济南又卖了十几年的菜,供我和妹妹上学,一生都在操劳,直到去世。父亲勤劳智慧 ,种地,做衣服,做生意都是一把好手。
当年家里盖了新房,在最东西两头的房檐下,各有一块青砖刻着字,西头刻着“自立”,东头刻着“更生”,是父亲花钱特意请人刻的,是他一生践行的准则!
那年我7岁,父亲也才29岁,转眼我已过不惑之年,早已超过当年父亲的年纪,怀念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