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大殡之日，按照邳州殡葬习俗，入土仪式程序繁琐、严肃庄重。

爹亲叔大、娘亲舅大，老家殡事尤其要听从娘舅那边人的意见。

前来参加葬礼之人，本家由叔叔负责通知、母亲娘家人由舅老表（三个舅舅都已不在）负责通知，舅老表在葬礼的地位更尊崇，各个环节都要征求他的意见。

母亲兄妹八人，86岁的她，是最后一个老的，按照我的本意，除了远在新疆、台湾、黑龙江的五姨、大舅、大姨家以外，我还想通知一下多年来疏于联系、但六个姨老表都在附近的二姨家。

我知道，三姨家老表、母亲娘家侄子侄女、堂侄堂侄女外，舅老表肯定会通知的，因为这些年我们来往不断，关系很好。

去三舅家跪门报丧时，舅老表是不想通知二姨家的，说“二姑老了，他们那门人就和咱们断了来往，俺大（我三舅）、二大爷（我二舅）、大娘（我大妗子）老了、其他叔伯（我叔伯舅）有事，他们都没来。都没人味了，我电话都没有了，你还通知个啥？别自找没趣。”

想起我父母生前对二姨家六兄妹的各种好，我还是觉得死者为大，母亲在天之灵，应该也期待见到她平生照顾最多的二姨家的子女，过来送她最后一程。

虽然二姨去世后，这些年六兄妹都未曾登门看望我的母亲，我思虑再三，跟舅老表商量，让他同意我通知一下，来不来，是他们的事情，作为孝子的我，电话之后，就再无遗憾了。

我给二姨家74岁姨表哥的电话，是9月29日早晨拨通的，拿起电话前，我想起了二姨家的诸多往事.......

1.母亲和二姨关系最好

我母亲兄妹八人，按年龄次序排列为：大姨、二姨、大舅、三姨、二舅、母亲、三舅、五姨。

因为姥爷姥娘的几十年如一日的省吃俭用和“攒了钱就置地”的情结，我母亲1937年出生时，姥爷家有了二十几亩地，生活条件算得上中农，但一家人还是要起早贪黑地劳动，勉强能吃个饱饭。

我姥爷虽然没有文化，但信奉的是“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教条，对子女很严格，尤其不准浪费粮食。

我母亲的童年正遭遇日本侵华，她仍记得小时候频频跑反的惶恐经历，村口一有人敲锣示警，满庄人立即放下手头活计，携家带口朝西北方向跑。

有几次姥爷姥娘光顾着赶着牲口了，忘记了她，多亏了二姨，匆忙中折返回来，抱起掉进沟里哇哇大哭的她，重新跟上家人。

二姨和我母亲相差一旬，都属牛，按照以前农村家庭结构的习惯，都是大的带小的，自幼我母亲由我二姨照看，两人感情最深。

我二姨个子高挑，长得好，勤快麻利，十里八乡都出名，到出嫁年龄时，媒人踏破门槛；

一次赶集时，她未来的婆婆看上了她，托人去我外姥爷家提亲，她未来的婆家是书香门第，上辈子几代是秀才，识文断字。

那时，我姥爷因为不识字、和别人打地契官司，遭遇了奸猾讼师的蒙骗，损失了几亩地，对文化人充满了敬畏，虽然经人打听后，说这家孤儿寡母，人品一般、不事劳作、有些好逸恶劳，邻里名声不甚怎么好，但还是答应了这桩婚事。

二姨出嫁时，临上轿，七八岁的母亲抱着二姨的腿不撒手，也要跟着一起坐花轿，跟了半路，好说歹说给劝了回来。

2.二姨难产，幸好我母亲带来了接生婆

二姨婆家在岱山乡李集村，二姨夫生于1928年，比我二姨小三岁，他家里的地产和商铺还是祖辈传下来的，靠房租为生，他本身是个读书人、不管家务，家里是老娘当家。

解放前，身材单薄矮小、文质彬彬的二姨夫，一直在岱山乡公所为国军做事、筹粮筹款什么的；

1948年11月生，二姨生大姨哥的时候，国共几十万大军正在十几里外的碾庄打仗，每天炮火隆隆的，李集老百姓看不见、但听得见，人心惶惶的；

二姨夫当时在乡公所忙碌，成天不沾家，二姨临产了也找不到人，当时大兵压境，也不知道二姨夫被部队裹挟到哪里了？

后来头胎难产的消息托人传到我姥爷庄里，我姥爷赶紧带着我有生产经验的大姨去李集，让我十几岁的母亲在黑天里，抄着小路去大宋庄喊跟姥爷家有点亲戚的接生婆。

我母亲摔了不知道多少跟头，最终带着接生婆赶到了李集，一番忙碌纠结、彻夜未眠后，二姨母子在凌晨终于转危为安，小屋内爆发一声嘹亮的婴啼，姥爷紧张得浑身湿透了，我大姨、母亲也一天一夜水米没沾，还得赶紧去街里给小孩置办小衣服。

还在刚伺候好，我二姨夫蓬头垢面的出现了，抱怨说是被部队压着去碾庄圩支前，推了好十几天的独轮车，脚都磨破了，打仗赢了，他趁机回来看看，吃点饭，他回来第一件事是让二姨起来给他做碗面疙瘩汤。

3.“面疙瘩”名字的由来

我姥爷历来是偏爱这个读书的二女婿，对他都是轻声细语，那一次也发火了，说，

“你老婆难产折腾了一天一夜，刚生了孩子，你让她起来给你做饭？面在哪里？锅灶在哪里？能沾水么？今天我就看着你，给我这个刚生产的二姑娘做面疙瘩汤！你做不出来，我带二姑娘回家，我给她做。”

那天，素来心高气傲、不碰锅台的二姨夫，面露愧色，当着我姥爷的面，引火烧水、和面做汤，烟熏火燎的拉风箱、以头拱地的吹火苗，折腾了一上午，总算做了一碗半生不熟的面疙瘩汤。

这也是二姨夫和二姨结婚以来和以后，这辈子唯一做过的面疙瘩汤。

二姨夫把面疙瘩汤做好了，在盛怒之下姥爷的瞪眼下，陪着小心，端到了二姨的床头，借话挡脸，看着圆滚滚的头胎儿子，转头给我姥爷说，“俺大爷，您辛苦了一夜，第一眼是您见到的，按规矩，小孩子名字您给起一个吧？

“起，有啥好起的！你胡跑乱窜十几天不沾家，回来后费心八拉的做一碗面疙瘩汤有功，就起名‘面疙瘩’吧？”姥爷一句话，把二姨夫顶到南墙。

二姨夫面红耳赤，嗫嚅着想了半天，说，“不然，咱就给他起名‘新胜’吧，碾庄打仗共产党打胜了，'新的胜利'的意思。"

"新胜，也是共产党的胜利，和你这个国民党有什么关系？"姥爷又怼了一句。

已经见风使舵、及时调转人生方向的二姨夫赶紧小声跟姥爷说，“俺大爷，你出门可别这么说，以前给国民党做事，不也是没办法么？我手无缚鸡之力，在乡公所，无非也就是抄抄写写，哪里懂那么多？还不是为了一口饭？别人知道了，翻旧账，俺这一家子就完了。”

姥爷这才哼了一声，不再言语，蹲在墙根闷头抽起烟袋来。

1948年11月22日，国民党军第七兵团在碾庄圩被围歼，在碾庄战役胜利第二天出生的李新胜，就是我后面要讲的主角，他大名叫李家川，在李集村的小名叫新胜，在姥爷家的小名叫“面疙瘩”。

（待续）